北宣王記不起大約是多少年了
,只記得自己當年才二十幾歲,那年,各地未收服的多路君侯聚在遼東,意圖反攻燕京。
內亂不斷,戰火紛飛,天災竟也饒不過大雍。冬日裡,寒城雪災一日能凍死上百人,好容易挺到了春夏,江南一帶卻突然水壩決堤,洪澇衝垮一切,帶來了瘟疫。
混亂又沉痛的一年裡,燕京終日被陰雲籠罩著。死於貪污受賄的官員數不勝數,從文德殿抬出去的屍首都染紅了台階。
先帝手腕雖強勁,在燕京雷厲風行地將眼皮子底下的腌臢都處理乾淨,但山高皇帝遠,寒城與江南,仍需要信得過的人前去。
朱煊賀自請去寒城那樣的荒涼邊陲,與他一母同胞的哥哥——朱煊安,也要一起前往。
那時他們好像尚未弱冠,北宣王也被派往遼東收復君侯,重開海貿,一待就是大半年。
北宣王忙於戰事,再次聽說兩位弟弟的消息時,已經春去秋來,又過了一個冬。
冬末,他剛處理完遼東的事,便收到燕京的加急密信,信中言明朱煊賀與兵部尚書共謀盜取戰備物資,貪污送往江南與寒城的賑災款,東窗事發後打傷朱煊安,奪走他手中的另一半兵符,意圖攻向燕京。
北宣王受命前往寒城捉拿朱煊賀。
他記得朱煊賀站在大雪中,曾問了他一句話:「大皇兄,要喝一盞寒城的酒嗎?」
北風呼嘯,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朱煊安竟然還能跪在雪地上為自己的親弟弟求情,說了一籮筐的肺腑之言。
可北宣王只記得朱煊賀的那一句問話。
北宣王深知自己雖受先帝重用,但也只是為未來太子鋪路的石頭,他母家並不顯赫,甚至低微到了塵埃里。他沒有稱帝的野心,只想得一處自己的封地,過完一生。
但有些人和他不一樣。
出眾的能力與顯赫的母家讓他有了爭一爭的野心,哪怕是劍走偏鋒,棋差一招後會摔得粉身碎骨也要奮力一搏。
他們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
北宣王一直都覺得朱煊賀就是那樣的人。
從幼時一處讀書,一處習武時,他便不喜歡這個事事爭強好勝,眼高一切的弟弟。
因為貪污謀反,又因為朱煊賀是皇子,朱煊安貴在文德殿前替他求了三天的情,所以他免去了死罪,被貶為庶人,流放至蜀地,非死不得回燕京。
「沒有人喜歡他。除了,他的親哥哥。」北宣王半垂著眼,追憶的語氣里還帶著對他的一絲嘲諷,「他被貶至蜀中後,先帝不准任何人再提起他的名字,消去了所有他存在過的痕跡。世上,再也沒有朱煊賀這個人。」
朱辭秋摘下幃帽,露出淡然平靜的雙眸。她盯著北宣王,眉間帶著微妙的不怡,問道:「在判他流放被貶前,王爺可有親自查證過此事真偽?」
北宣王抬頭,與朱辭秋眼神交匯,竟笑出了聲:「查過如何?沒查過又如何?本王收到的是一封早已板上釘釘的捉拿令,先帝說真相如何,那便是如何,又何須本王再多嘴去置喙半句。」
「他那樣好勝又不知收斂鋒芒的人,就算沒有當年那件事,也會在之後的種種算計中從雲間摔落到淤泥中。」
「所以,王爺才只敢偏居一隅。」顧霜昶眉頭微挑,聲音不似從前溫和,「因為怕爭到最後連一絲權力都沒有了,更怕失去擁有的一切,所以哪怕知道再多,看見過再多不公,也不敢多說一句忤逆的話。」
北宣王微微一愣,隨即重重地冷哼一聲,滿臉諷刺,語氣變得急促又冷然:「世人多是蠅營狗苟、如蟻附膻之人,行商地想要家纏萬貫、當官地想要封侯拜相、生在皇家地想要一步登天,而坐在皇位上的,想要一世英名萬世流芳,就連海寇倭賊也想要登上富饒之地,擴大疆土。而這些人,這些因為追逐著不屬於自己卻又強求之物的人,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例子,古來有之。」
「更何況,世上不公的事情還少嗎?你們生來便是權貴公主,可世上尚有人生來便是乞丐窮戶,你們享受千金食祿時,又可曾覺得老天不公過?本王不爭不搶,安於現狀,只不為旁人所做之事多加勸阻制止,不敢為漏洞百出的事情尋求真相,便是膽小怕事,不敢對抗不公?」
顧霜昶亦冷聲道:「王爺不正是因為安於現狀,不敢對天子有半分怨恨,才導致如今遼東困境。倘若王爺從前敢向燕京亮兵權、爭海市,也不至於如今走投無路與南夏人做交易,將自己與整個遼東都陷入不義之地。」
北宣王猛然起身,站在顧霜昶面前,與其對峙:「本王從未想過要跟南夏做交易。」
堂內氣氛愈發劍拔弩張,朱辭秋將顧霜昶的衣袖一扯,後者低眉看向她,略微一頓後朝北宣王賠了個不是:「晚輩失言,王爺莫怪。」
北宣王側頭冷哼一聲,朱辭秋又朝北宣王笑了笑,緩緩開口:「皇叔不必動怒,如今黃金已到王府,事情尚有轉圜餘地。我與顧大人來此,並非對舊事興師問罪,只是想要弄清原委,求皇叔賜兵回京找到陳年罪人,還天下海晏河清。」
「借了兵便能還天下海晏河清,殿下實在狂妄!」北宣王瞥了一眼朱辭秋,語氣憤憤。
朱辭秋道:「不過是藏在陰溝里的老鼠,有何之懼?」她忽然扭頭看向北宣王,笑說,「皇叔還不知道吧?穆伯鳴穆老將軍,沒死。甚至還好端端地在燕京呢。」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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