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樣能讓他好受一些。
反觀張昌福,他倒是一副好精神,路途無聊,他甚至幾次三番想逗阿聊說話。
阿聊不放心地看一眼張默沖,板著臉回他:「噓,莫說話。」
川沙在上海東郊,不遠,但路修得不好,一路又都是大雨,終於到張默沖家的小鎮時,天也大亮了。
不過天陰著,亮了也灰濛濛的。
張默沖的母親是因肺病死的,屍身停在已經很久不住人的老宅,據說這是她生前吩咐的,不在自己院子裡出殯,為的是不讓兒子日後再回家,想起的全然都是她躺在棺材裡的事。
張默沖一進門,一直在幫襯他母親做事的老曹看見他,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哥兒…」
他欲言又止,是因為張默沖的二叔張謙文出來了,警告了他一眼。
張默沖的嗓子啞了:「曹叔,我都知道的。」
他一個月前就通知家裡要回來,連坐火車的具體日期都在信里寫得明明白白,昨日他在上海,老曹和母親都是知道的,張謙文也不會不知道。
川沙和上海不算遠,要是有心喊他,他不至於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
但是拖到現在才通知他,為的是不讓他母親當他的面交代遺產。
人死不能開口,只要沒有簽字畫押,張默沖父親留下來的祖產,張謙文和幾個兄弟就還有插手的機會。
張默衝到的時候已是入殮的時候了,他一進門,五個叔叔和一群長輩都候著,他一路無話,先去靈前拜了三拜。
母親周氏其實是盧燕濟姑母的女兒,而且不是他姑母所出,是妾養的女兒,因此沒有名字,因此牌位上只刻著「先妣張氏周太孺人之位。」
幾個叔叔不滿意他進門都不問人,忍著他拜完,都要七嘴八舌地開口,沒想到張默沖一把抓住牌位,轉身問眾人:「誰主張做的?」
二叔張謙文站出來,皺眉:*「怎麼了。」
「我母親戶上分明有名字,為何不寫?」
他母親領他單過那年,在政府重新立了寡婦戶,姓周。她一輩子沒有名字,讓人周大周大地叫,如今丈夫死了,和婆家小叔子們也翻了臉,這才決定給自己取個名字,說叫周立,今後要挺立於人世,再不低頭。
三十多歲才取的名字,別人根本不當回事。
但張默沖記得。
張謙文臉一下就沉了,張默沖不等他說完,對老曹說:「曹叔,麻煩你去做白事的人家再做一個,這回去掉張母兩個字,直接把我母親名字寫上,錢我回頭給你。」
「人將要出殯,你胡鬧什麼!」張謙文喝道。
「二叔,」他轉身看他,「我已經不是五歲的孩子了。」
「五歲的時候,你們把我姐送人,我媽哭得昏死過去,我被你鎖在屋子裡,三天沒人管過死活。」
其餘人都默不作聲,低頭的低頭,出去的出去,張默沖就那麼站著,神色都不變。
「現在不一樣了。」
阿聊聽得有些難受。
最後是盧燕濟出面:「如此便等等吧。」
周立一個庶女,原本是沒有娘家的,但為了把女兒找回來,她四處求人,最後求到盧燕濟上,還是他幫忙,找到了被賣作童妻的張言琨。
但是張言琨只活到十歲,在張默沖八歲時死了。
……
牌位送過來,便開始裝殮,張默沖低著頭為母親穿衣,梳頭。
阿聊站在一群弔客後面,只能瞧見他的背影。他動作很慢,好幾次甚至忘了下一步將要做些什麼,呆住了,還是經老曹提醒才記起來。
這時不知哪個人冷哼:「規矩都忘光了,成什麼樣子!」
裝殮完,便是入棺、釘棺,這時外姓的弔客里有幾位哭了出來,都是些跟周立沒有親戚、平日裡相互照拂的人。張謙文眉頭緊皺,不悅地掃視她們一眼。
張家人往日裡一個不見,出殯倒是來了不少,但都冷冰冰地站著,心思飄在別處。
棺材被抬走,老曹和幾位哭得不成樣子的女人都跟了出去,張默沖卻不能走,他是唯一的親人,再掛念死人,滿屋的活人還是要應承的。
弔客們一位一位地上來,拜一拜,送香燭,說幾句話走了。
而他全程站在同一個位置,一動不動,直到大殮結束。
旁的人都散了,幾位叔叔還等著,見他還是盯著畫像一動不動,連話也不說。
三叔四叔都耐不住了:「你…」
還是張謙文及時把人截住,眼神指指盧燕濟,那些人才作罷,不大樂意地走了。
四嬸走的時候陰陽怪氣,呸了一聲:「連哭也不哭,做樣子給誰看呢?」
說完,忽然發現有雙眼睛死死盯著她,她嚇了一跳,一看是人家舅舅的女兒,不好多說,訕訕地走了。
阿聊特別生氣,簡直想追出去回擊她一句。
盧燕濟拍拍她:「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我們先走吧,去他們院子裡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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