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面如白紙,那一道道砸向結界的同門劍氣,仿佛凌遲般割開了他的血肉,竟未有一刻停息。
結界破裂的瞬間,沒人看得見他的心魔,他們只會看到一個被「取而代之」的,入魔了的謝衡玉。
他動了動指尖,連抬手的力氣都幾乎失去。他……到底是要敗了嗎?
謝衡玉感覺很累,屋內沼澤般的魔息仿佛要將他吞噬乾淨了。
他閉上眼,仿佛又回到失明的那些年。
是幻覺嗎?心沉了下去,耳畔的劍氣之聲……也逐漸微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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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手!停手!」結界外,駿美的白色飛馬自高空而下,謝家劍修被吸引去視線,漸漸地,攻勢果然緩了下來。
一名妖族裝扮的少年自飛馬上一躍而下,緊接著,他從身後馬車中攙扶出一位顫顫巍巍,形容枯槁的老婦人。
那老婦人的形容極其可怖,準確來說,像是一具將死的骷髏,不知為何竟還剩一口氣,被拖延著生命。
「您……老夫人?」原先為謝衡玉說話的長老,此刻恐怕是在場所有人中,為數不多見過唐梨的人。
他撥開人群上前,聲音顫抖著:「您怎麼……您怎麼……」
唐梨被朗山攙扶下馬,緩緩走到結界最前方,佝僂的身影,擋在了百名謝家劍修前。
老婦人渾濁而蒼涼的眼球緩緩轉動,逐一對上眼前年輕修士陌生而疑惑的目光。
下一刻,她從身後侍女手中接過一柄劍,那劍甚為古樸,沉甸甸的,並非女子所持的輕劍,此刻她甚至無法一手拿住它,只是將它用力地緊緊抱在懷中。
眼尖的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把劍。
那是謝家已故家主,謝渭的私劍。
唐梨站在人群正前,緩緩搖頭:「你們……不能……傷他。」
眼淚沿著她蒼老的面龐緩緩淌落,落在她懷中的劍上,令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心症發作的她,時常會用隨身的佩劍責打謝衡玉的後背。那時她瞧著那像極了謝衡瑾的孩子,怨恨難分。那時她的痛苦尋不到出口,便最終盡數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責打過後,看著劍上灼熱的鮮血,她也會覺得後悔,也會哭泣,雖不知是在哭謝衡玉,哭謝衡瑾,還是在哭她自己。
而這一次,她抱著另一把劍擋在謝衡玉的結界之前。
多年前的愛恨已經消散,所有前因落在她老邁的身軀上,也都有了果報。
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但幸而,在死前迴光返照的這一刻,多年的困惑還是得到了解答。她沒有一無所知地死去,也沒有滿懷遺憾地死去,她一生尋找的,她曾經遺失在燈市的孩子,此刻有一瓣魂魄留在她的體內。
她聽得到他的聲音,感受得到他的存在,也共享了他的記憶。
本該感激的,她這樣作惡多端的人,有這樣的結局,本該慶幸的。
可是她又想起她另一個孩子。這一生都沒有受她庇護,得她惦念,卻叫了她一輩子「母親」的孩子。
「你們不能傷他。」唐梨顫顫地,一字一頓地重複著這句話。分明是無力的婦人,或許是因她的年齡,因她的身份,竟一時震懾那些年輕而狂妄的修士。
「快帶老夫人離開!」為首的中年劍修暗道不好,反應也堪稱迅速。他猛地大步上前,朝唐梨深深作揖,「老夫人,我等也是為謝家著想,若家主當真沒有勾結魔族,結界一開,自然真相大白。此地危險,您還是……」
「你們!不能!傷他!」唐梨哭嚎著嘶吼起來,多年的自責在此刻仿佛要被她一泄而出,可除了這句,她再也想不到更多的話。
究竟有多少歉疚,究竟要如何才能彌補?
她回頭望向那座熟悉的謝家宅邸,她在那裡面過了大半輩子,苦恨多,歡欣少,可為數不多的溫暖中,也總有那孩子的影子。
「阿玉……我的阿玉……」唐梨哽咽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你們本該站在他身旁……謝家本該站在他身旁……」
可誰來幫幫他……現在誰來幫幫他……
如果早年,她不曾那樣對他,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嘖……」中年劍修直起身,有些頭疼地看著唐梨,回身朗聲道,「把老夫人拉開!」
卻在此刻,一聲龍嘯自九天之上傳來,震耳欲聾,天地共顫。
眾人在一瞬的驚愣之後抬頭望去,恍然發覺,長空竟已破曉。
無邊的漆黑的夜,不知何時破開一道炫目的金黃色裂口,璀璨奪目的黃色不容置疑地懸於天際,明亮逼人。
黑暗被驅散,最深濃陰寒的夜色也染上了深海般層疊的藍,全新的顏色如彩墨般自天幕潑灑開來。很快,太陽後面,又顯出一雙同樣金黃的圓形,直到龐大的巨龍在晨曦中顯露了出驚人的身軀,眾人在終於發覺。
那是龍族的雙眼。
巨龍氣勢逼人地靠近,緊接著,綿密的令人窒息的細小花雨當頭淋下,那花雨密密層層的,幾乎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金黃與赤紅交織,像是剛從太陽里裁下來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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