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站在那昏天暗地的房中,一寸寸地,靜靜地打量著那一塌糊塗的房間。想起小侍女剛同他說池傾已經出關,疏淡的眉眼間不由漾起一股又痛又冷的笑意。
他快步走到書房,掀起一處自屋頂垂地的簾幔,其後整整齊齊排列著十數副樣式不同的機甲,個個工藝精湛,細節精巧,不難看出製作者花了多少心血,才重新將它們呈現出來。
謝衡玉的視線緩緩掃過那一副副機甲,或許是因為室內昏暗,他像是看不清似的,湊得近了些,又近了些。許久後,他像是終於確定了這些機甲確實安然無恙,握著簾幔的手緊了緊,方將那些機甲嚴嚴實實地掩蓋了起來。
——答應來炆,答應她的事,才又花了小半個月就已經做好了。
這小半個月,她都不曾來看過他。
原來是閉關了,原來她是閉關了……
謝衡玉從暗袋中摸出色澤靈氣都早已暗淡的浮生一夢。他將它緊緊握在手中,想起池傾多少也曾為他付出過許多,隱約又在絕望中生出一點希望的苗頭。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將其惡狠狠地按死在心底,轉身從地上撿起毛筆和宣紙,提筆落下幾個字。
「今以別兮,勿以為念。」
他停下筆,捲起竹簾,將紙張拿到窗邊對著光細瞧——那字很是凌亂,走筆虛浮,十分極其難看。
謝衡玉皺起眉,將宣紙團成一團扔到一旁,又抽來一張紙。這回他落筆時猶豫了許久,筆尖抖得厲害,一滴墨珠徑直濺落下去,將信紙染得徹底。
謝衡玉:……
如此這般,廢了一張又一張紙,他卻心緒不寧地,連一句開頭都不曾完整地寫完。
他為何……竟這樣低賤,分明已是說好的分別之時了,多少硬氣的話,他明明都已經說過了,怎麼……還是捨不得?
他難道想要繼續留在她身邊,搖著尾巴繼續求著她的憐憫和愧疚,求她在去尋了藏瑾的同時,再分一些虛情假意給他?
謝衡玉用力握著掌心的浮生一夢,心跳驟急驟緩,像是透不上氣來一般。滿腦子只是池傾說過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話,從最開始的喜歡,到後來那句「承受不起太重的感情」,再到一遍遍不斷重複的抱歉,最終盡數化為了那句「我一定會去找他」。
她要去找藏瑾,那他繼續覥著臉跟在她身後,又算什麼?
思及此,他又匆匆垂眸看向手邊空白的信紙,方提筆思索,紙上卻已無意識落下了「傾傾」二字。
謝衡玉回過神,倉皇將那宣紙一撕兩半,再往那雜亂無章的地上望去,入眼儘是滿地紙團。他丟開筆,踉踉蹌蹌地起身往寢間走,偌大一間屋子,卻竟然尋不到一張像樣的紙張。
正是心煩意亂之際,卻突然
聽到外頭傳來輕輕的叩門聲,謝衡玉猛然頓住,轉頭朝大門處望去,眼底乍然亮起一絲微光。
卻聽小侍女道:「謝公子,醫尊來給您診脈了。」
謝衡玉長出一口氣,短促地笑了聲,沒有搭理,繼續往地上找紙。
沒有得到答覆,屋外的叩門聲更重了些:「謝公子?謝公子?!」
「謝公子,我可以進來麼?您門沒栓……謝……」
謝衡玉霍然抬手揮出一道劍意,重重將那大門堵住,片刻後,他冷冷道:「我不必診脈了。」
頓了頓,似是自責語氣太不客氣,又補充道:「……多謝醫尊。」
門外寂靜許久,方傳來一聲滄桑的嘆息,醫尊這些日子雖嘴上說只替謝衡玉治療皮肉傷,實際卻也會常來開解他的心疾。醫尊不治必死之人,因此「藥石無醫」這詞從不曾從他口中道出,因此對於謝衡玉的心病,他至多也只剩嘆息。
屋外已是黃昏,屋內亦是愈發昏沉。
池傾閉關的這些天,謝衡玉沒有其他事的打擾,加上他晚上也睡不著,夜以繼日地修修改改,便是機甲再微末之處,也已被盡數改良完成。
他在房中站了一會兒,四面太安靜,連他的呼吸聲也顯得喧譁。謝衡玉屏住呼吸,見床榻上放了本書,想著那書中或許夾著乾淨的紙張,正走過去,腳踝卻被一個酒壺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謝衡玉頓住,目光下移,似想看清腳邊落著哪一壺酒。可許是屋內沒有點燈的緣故,他一時竟然有些分辨不清,於是索性在床邊坐下,取過書隨手翻了翻便丟在一旁。
喝中藥時,是需要戒酒的,醫尊曾三令五申地囑咐過他,可只是在流觴集的那幾日,他卻仿佛染上了癮,無論如何也戒不掉。
往日,算好醫尊來的日子,他還會將那酒壺藏一藏,可是……如今卻完全不用了。
反正也要走了,不如再醉一次。
謝衡玉隨手摸到一個酒罈,不由分說便打開灌入腹中。他不喜歡流觴集的酒,那味道太烈,遠不如池傾釀的果酒酸甜好喝。可它到胃裡,返上來的溫度卻是暖的,一旦醉了,更是讓人將什麼事都忘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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