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傾,我的小寶。」陌生而溫柔的女聲,混合著新生兒虛弱的哭聲,在凌亂的馬蹄聲,和瀟瀟的風雪聲中傳入耳畔。
池傾睜開眼,卻完全看不清周遭的一切——那是一團驟亮的白光,白光中也隱約有個灰色的人影,人影的背後,是更加蒼茫的雪白。
新生兒對世界最初的印象,與聽覺、嗅覺、觸覺相關。
池傾的童年困頓而混亂,三連城中那些如過街老鼠一般的生活,並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去翻找有關「母親」的記憶。
可在某個短暫的時刻,她想了想,總覺得自己出生的時刻——至少是被母親抱在懷中的那個瞬間,應該和其他的孩子沒有不同吧?
溫暖的屋舍,母親身上的氣息,柔軟的手掌,炭火燃燒的聲音……
可是,她從未想過真實的情況確實這樣的。
剛出生沒幾天的小孩被那個面容模糊的溫柔女人抱在懷中,風雪的氣息帶了中冰冷而恐怖的血腥氣,那種慘烈的味道沖淡了屬於母親的體香,完全不能被幼小的嬰兒接受。
池傾開始哭起來,那聲音很低,像是只營養不良的奶貓,與其說是哭,更接近於哼唧。
女人將池傾抱得更緊了一些,可是雪太大了,她身上本該柔軟的衣料也被凍得僵冷,觸及小孩嬌嫩的皮膚,更加讓人不適。
寒風呼呼地吹著,女人有節奏的逗哄被那大風吹得像是喪曲的餘音,但池傾依舊很快不哭了——她太弱小,哭不太動。
女人在風雪中一路前行,她的體重很輕,因此留下的一行形單影隻的,淺淺的腳印很快也被風雪掩蓋。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風雪未停,天色依舊如此昏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空中無處不在的血腥氣和硝煙味終於散了些。
女人走入一片森林,選定一棵高大的松柏依靠,姿態虔誠地將池傾放在了樹根處。
她褪下頭上的兜帽,露出一張蒼白虛弱的臉,那雙漂亮的星眸有些浮腫,似是被風吹得流了淚,眼角還有濕痕。
她伸出手,將池傾的襁褓打開了一點,然後仿佛在祈禱著什麼,用指尖的一點妖力,緩緩割開了嬰兒的皮膚。
隨著孩子幼貓般的哭泣,幾滴鮮血飛快地流淌、懸浮、下落,與松柏根部的冰雪相融。
女人迅速癒合了孩子的傷口,然後咬著牙,定定地看著那樹根處的血跡。
長久的等待之後,她仿佛鬆了口氣,重新緊緊抱住女兒站了起來。
站起來了,才能讓人發現,她的身體竟然抖得那麼厲害,她用力抱著池傾,像抱著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重新帶好兜帽,轉身往樹林外走去。
然而卻在她邁出第五步的瞬間,地底突然傳來了一聲恐怖的悶響,女人怔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她猛地回過頭,視線上移,喉中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哀鳴——她看到了恐怖一幕。
掛著霜雪的森林,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忽然竄出了一棵高大到詭異的松樹。那棵樹仿佛迎來了獨屬於它的春天,開始肆無忌憚地往空中生長,急迫到帶了種幾欲捅破蒼穹的氣勢來。
原本蓋在松葉上的冰雪簌簌而落,像是一場雪崩,好在,那雪崩很快就停止了。並且,在那之後,天上再沒有一片雪花飄落到附近的地上。
——那松樹已經大到,完全遮擋了雪花的路徑。
女人的步子搖晃了一下,抱著女兒的雙臂鬆了緊、緊了松,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仿佛終於接受了現實,臉上露出了一種接近認命般的苦笑。
她重新回到那棵樹下,用掌心貼近樹幹,妖力擴散,巨樹停止了生長,新生的枝葉仿佛時光逆轉般緩緩縮短、收回,最終便為最初的那棵平平無奇的松。
做完這一切,女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她的身體晃了晃,整個人像是一團即將消失在高空的泡沫,有種近乎消亡的頹然。
她跪倒在樹下,顫抖著雙手,用僅剩的妖力刨開一個不大的深坑,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兒,如同埋入一顆種子那樣,將她放入了坑底。
「小寶……對不起,」妖力如同薄霧覆蓋住了嬰兒的臉,女人的淚水終於止不住地墜落在地,將積雪融開了小小的窪,「我不該將你生在這個時代……妖族七州內亂,你空有這樣的力量,只會引來禍端……你再睡一會兒……再多睡一會兒吧……等一切都好起來……」
女人喃喃地,催眠般地說著話,妖力的催使之下,池傾如同陷入冬眠,漸漸失去了鮮活的生命力,新雪一捧捧落入坑中,女人的聲音卻逐漸低了下來。
「真的會好起來嗎?人妖之戰結束,妖族內戰又起……戰爭,真的會有結束的那天嗎?」
許久後,當眼前的深坑重新被填平,女人顫顫地站起身,回頭朝樹下看了一眼。
如果……如果女兒再也醒不過來怎麼辦?
如果小動物死在了冬眠的寒夜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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