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前方腳步突然停下，連帶著點名，代瀾下意識應，加之抬頭，和撞上何子游似笑非笑神情同步。

那唇角嗔笑加深。

瞬間叫醒靈魂，感官上陣，除去眼前人，周遭環境才後知後覺。

黑金仍是室內主色調，他們已來到套房客廳，數十位工作人員各司其職，有餘漁公司的，經紀人也在，一看到自家明星立即圍過來關心。

更多人應是和自由工作室部分成員，嘴上在聊天，實際上正朝這邊時不時瞥，試探老闆情況。

被這麼多束目光盯著，腦袋瓜嗡嗡，代瀾腳指頭也要繃緊。

「唔，不怪她啦，」順手摘去鴨舌帽，經紀人立即接過，余漁的小臉疲憊跟著顯現，「趕飛機加暈車……你再給她說一遍吧。」

何子游從進門起便一直揣在兜里的手終於抬起，朝客廳某處示意：「嗯，沒事，那你先去那邊化妝吧，都準備好了。」

女孩比了個「OK」，靠黑皮沙發背上的一位扎高馬尾的姐姐和余漁陡然對上眼神，立馬就開啟寒暄模式，領著人進了另一處隔斷。

見慣了余漁在敬老院時隨時貼貼的樣子，再看到她真正客套的模式，剎那印象完全反差……

我的妹妹呢……

眼前忽然落下一響指，代瀾跟著余漁而去的視線立即被引回，恍惚間聽聞呢喃，「沒怪你」，只是還未來得及為那句若有似無錯愕，男人關心緊接著落耳畔：「又暈車了？」

「嗯，」她點頭，聽話跟著何子遊走，另有一位工作人員想走在他前面帶路還是跟著，被叫停，穿過廊間終於只剩兩人並肩，代瀾鬆懈，「可能太久沒出來了，就不太習慣。」

聲音莫名像是對信任的人抱怨呢。

意識到這語氣變化太遲，反應過來，人已被安置在化妝鏡前，身旁是循循善誘：「要一直這樣裹著自己嗎？」

啊，對！光顧著說話，帽子還沒摘……

她正要抬手，卻有一手輕柔摁下她的。

掌心有薄繭，蹭過手背的是熾熱。

遮蔽絕大部分視線的漁夫帽被取下。

只是簡單的動作，心跳就似在鏡中一覽無餘。

眸子有躲閃，逃避心底的變化。

但男人的示意還是全盤照收。

所以口罩也摘下。

「累的話要不要先休息？隔壁有臥室，現在才十一點，時間很充裕。」

「不用，我還行……」

代瀾默默提氣，最終還是要面對鏡中的自己。

因為長期吃藥和睡眠不佳，內分泌失調，臉頰經常冒痘，雖然這幾月在宋汝然、高荔和余漁的幫助下治癒不少，但痘印依然存在，只不過更淡了點，往後十有八九還會復發。

結束拍攝後在余漁的監督下休息終於調整過來，黑眼圈相較之前倒是沒那麼明顯。

聽上去似乎一切向好？

可那也算不上什麼「好看」，她依然不喜自己的外貌。

鏡中映出那可惡的，看上去如此刻薄的高顴骨，面頰和下巴淺淺的痘印，因為撕咬而皺巴巴的嘴唇，即便帶了美瞳，雙眼還是無神。

一切缺點似乎都被放大到極點，他們是那麼突兀，殘破，挑釁著自己。

瞬間便完成一場自我圍剿，成本太低，只需要給她一面鏡子。

是肩膀上落下的溫暖掌心叫停了代瀾向內的譴責。

「怎麼這麼乖？」

和手一起靠過來的，有他混著體溫攜來的淡淡香氣，揉在酒店四散的鮮花香味里，叫她昏昏欲睡。

但代瀾還是止住了這種想法，因為心跳逐漸慌亂，所以忘記了，從鏡子裡也能看見他。

她昂頭，何子游低頭，視線不需經手，相觸就是柔軟的。

「對自己不自信嗎？」

代瀾目光沿沉穩聲線描摹他眉眼，須臾，她眼帘垂下，重新回到鏡子上：「嗯。」

鼻息間輕嘆，有自嘲，她指間又糾結，摸索著哪裡有翹起的皮：「沒理由自信吧，我這個樣子。」

幾乎是語句末尾，何子游便跟上：「我明明覺得很好看，為什麼會不自信呢？這樣想很奇怪。」

鏡中男人如此坦然，她差點就要被這幅模樣騙了，困惑化作喃喃：「好看……」

想說「好看和我根本不搭邊」，只是話被打斷。

「要不然你說仔細點，為什麼覺得不好看。」

她要認真回答嗎？

他好像是認真的。

代瀾的肩不知不覺微微蜷著，那雙描摹過更清秀的眼，重新描摹自己，卻找不到半分相似的痕跡。

鏡子裡的她的確比幾個月前的她侷促感減輕許多，但還不夠。

皺著眉，她開口，以鏡子為畫板，重新整理，描繪出自己：「從眉毛就不好看了，亂亂的。」

「黑眼圈，雙眼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