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 從懷中取出了一把翠竹模樣的鎮紙, 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李晝。
金光打量著鎮紙上雕刻的梅蘭竹菊四君子,恍惚間仿佛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執筆描畫, 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一步細看。
下一刻她猛然回神,意識到這便是這鎮紙的神通,其上包含的道意連天神的意志都能影響一瞬,若是來的是普通修行者,這一瞬便足以救她一命。
盧夫子的學問真是做到了極致啊。
要不是剛出海就遇到位格最高的神靈之一,真不敢想她能取得多大的成就。
李晝收下了鎮紙,與新娘們告別,帶著金光和婉娘鑽出洞穴,跟上神裔少年們的步伐,走向島嶼中央祭壇的位置。
走著走著,她嗅到了一股墨香,她低頭看了眼香味來源,只見竹節般的鎮紙上,滲出了點點墨跡。
嬰兒·李晝正被月娘抱著坐上回家的馬車,嘟噥著自己也要學琴棋書畫,下一次來祖父母家就可以展示才藝了。
她沒注意,在她說話時,一股清雅的墨香從她身上散發出來,聞到香味的月娘、李生與大郎,都愣住了。
被李晝魅力控制的大腦恢復了清明,三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女兒/妹妹的外表再怎麼可愛,本質上依然是完全不可能被人同化的恐怖怪物。
她完美地演繹了人類的情感,可不管是哭泣還是開心,都充斥著模仿的痕跡,她用一張天真可愛的孩童皮囊,掩蓋了冰冷無情的內里。
就在此時此刻,抱著李晝的月娘,摸不到她的心跳,感受不到她的體溫。
而當月娘在意到這一點時,女兒的身體便忽然變得和人一樣溫暖,胸口也出現了正常人的起伏。
可她的衣袖下,五指卻又變成了沒有指節的柔軟觸手。
李生和大郎慘叫著滾下了馬車,回歸的理智告訴他們快跑,離這怪物越遠越好。
李生把大郎護在了身後,驚恐地望著神情懵懂的李晝。
李晝說:「你們肚子痛嗎?」一臉急著上廁所的表情。
她想伸手指一指茅廁方向,父子倆卻又往後縮了縮。
她不解地看著他們,沒注意自己的手剛從觸手變回手指。
門口送行的舅舅舅母剛好看到,大腦被李晝魅力與觸手衝擊攪成一團,汗如雨下。
離李晝最近的月娘,卻是睫毛垂落,輕顫片刻後,抬起眼,無比堅定地說:「晝兒,娘永遠愛你。」
誰也不知道她在這短短片刻掠過多少想法,用了多少勇氣,才能做出如此不可思議的決定。
即便已經重獲理智,她依然願意做祂的母親。
不管祂的本質是什麼,當祂從她的肉里生出來的那一刻,她們便永遠都是母女。
母愛不需要理智。
李晝不知娘親為何突然這麼說,卻還是往月娘懷裡鑽了鑽,回應道:「我也最喜歡娘親了。」
隨著她的開口,她身上淡淡的墨香被嬰兒的奶香味覆蓋了,月娘一陣恍惚,捏了捏李晝頭頂紮起的髮髻,腦子裡多餘的想法消散了,只剩下「我女兒真可愛」這一個想法。
李生和大郎則低頭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困惑地撓了撓頭,一邊嘟噥著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一邊手腳並用地爬回了車裡。
舅舅舅母像溺水的人重新獲得了新鮮空氣,大口大口地喘氣,望著馬車漸行漸遠,茫然片刻,露出了微笑,對視一眼說:「真希望晝兒常回家看看。」
同一時間,相師·李晝握在手裡的鎮紙出現了一條條裂縫,須臾之後,碎成片片翠綠光芒,飄入了道邊的野草叢中。
草叢裡開出一朵朵淡黃小花,沒一會兒,便又凋謝了。
沒有人知道,盧祈年的遺物完成了它的使命,短暫地對抗過這個世界最強大的神靈。
它雖然沒能救任何人,卻給了一個母親選擇的機會。
穿過叢林,一大片金黃的麥田出現在了李晝面前,古老的祭壇便矗立在這麥田中央,一尊木雕神像背靠一棵果實纍纍的石榴樹,懷裡抱著嬰兒和沉甸甸的麥穗。
李晝走上前,看到神像前的木牌上寫著「天地無極玄關牝主」,神像上半身卻已經被漆黑光滑的觸角纏繞,倚靠的樹上,石榴皮里包裹著蠕動的蛆蟲。
這座牝神祭壇,眼看就要被天尊吞噬了。
神裔少年們圍繞著祭壇跪下,低聲誦念起知行門的經典,想要鑽出石榴皮的蛆蟲便逐漸平靜下來。
金光拉著婉娘往後退了幾步,神色凝重地看著其中最飽滿的一顆,果皮已經炸開,一隻蛆蟲掛在上面,肥胖的身軀搖擺,似是還沒想好是進是退。
神裔的祈禱快要失效了,金光充滿畏懼地想,若是天尊把牝神都吸收了,謝相師與她背後的奪天宗,還能對付得了實力膨脹的祂嗎?
李晝走上了祭壇,摸了摸雕像身上的冰涼觸角,是石頭做的,看起來不能吃。
但那腥鹹的味道已經鑽進了她的鼻腔,石頭只是表象,章魚本體就藏在其中,這點小伎倆還想瞞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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