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歸雪間作出決定。
他支著手肘,遲緩地從窗邊的軟榻起身,頗費了一番力氣才打開抽屜,從中拿出一個匣子。
裡面裝的是母親歸明玉留給他的一點東西,不多,零零碎碎的甚至填不滿。他擔心連這些念想都被白家的人收走,很少拿出來。
歸雪間小心地將幾樣東西放在桌上,從中挑出一塊玉佩,又拿出壓在最底下的婚契。
婚契是用靈絲絹製成的,薄雲一般輕巧,有桃花紋樣隱隱閃爍,絹面以金粉寫了雙方姓名生辰。
歸雪間還未來得及細看,那靈絲絹毫無徵兆地在他的指間化作灰燼。
與之一同毀滅的還有歸雪間和於懷鶴之間的婚約。
歸雪間:「……」
他維持著這個動作,像是魂魄再次離體,徒留一具軀殼。
良久,歸雪間的睫毛顫了顫,從記憶的角落裡找到死後某一天聽到的閒言碎語。
他死的時間太長,又只能聽到聲音,已經很擅長從言語中勾勒出畫面。
幾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嫌狗厭的年紀,估計是趁師長不在逃避修行,在外面玩雪。
過了一會兒,應該是玩累了,又聚在一塊嘰嘰喳喳抱怨功課。
「那什麼劍法《千秋歲》,難學得要命,練得我手都抬不起來,也施展不好。」
朋友安慰他:「那是於懷鶴自創的劍法,是很難的。師父說若我們能學到幾招,結丹前就很夠用了。」
「有這麼厲害?」
「那可是於懷鶴!數千年來的第一劍修!天賦無人能及。」
其中一個不服氣道:「這麼說來,難道這個於懷鶴生來就事事如意,沒經歷過挫折,有過低谷嗎?」
年少成名,斬殺魔尊,將自創的劍法發揚光大,羽化登仙,於懷鶴的一生,聽起來的確沒有任何缺憾。
一個沉靜些的聲音說:「也是有的。」
眾人來了興致,急忙問他。
「我之前看書,翻到他的傳記。於懷鶴出生自東洲,地處偏遠,師門不顯,修為也不高,與修仙界其他有名的前輩相比起來寂寂無名,所以沒有少年時的記錄。直至他十八歲時,發生的一件事。於懷鶴與東洲當時的名門白家有一樁婚約,白家長老瞧不上他,說他修為低微,與白十七並不相稱,兩人齊大非偶,逼他交出婚契,當眾撕毀。」
歸雪間聽著故事,「呀」了一聲,心裡想,這可真是太過分了。
只聽那人繼續道:「這事發生在白家的祭祀大典上,在場之人極多,鬧得沸沸揚揚,流傳一時,才被人記錄了下來。這是於懷鶴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也是傳記的開端。」
一旁的少年是個急性子,連忙問:「後來呢?後來於懷鶴大放異彩,成為天下第一,白家和那個白十七是不是悔不當初?」
「沒了。」那人說,「白家這樣的小家族,如蜉蝣般朝生暮死,消失在歷史中,無人知曉,也是常事。」
一個少年哼了一聲,發表自己的感想:「人生傳記的開端是被退婚,還以為是什麼龍傲天男主的劇本。不過就算是小說,也是本銷量不好,不懂讀者心思的爛書。開頭這麼重要的情節,後面就沒了下文,無聊。」
然後就是這群少年的師長進來抓人,一群人作鳥獸散,紛紛逃開了。
徒留圍觀了全程的歸雪間。
死了這麼多年,他才知道有這麼一樁往事,原來於懷鶴已是自己的前未婚夫。
但對於那時的歸雪間而言,他只當是聽了個故事,並未將故事中的那個白十七當做自己,還有閒情逸緻在心裡回答那幾個少年的疑問,為什麼傳記中沒再寫到白家和白十七。
當然是白家上下早死的乾乾淨淨,一個也不剩了。
歸雪間支著額頭,鴉黑的髮絲隨著他的動作傾瀉而下,宛如綢緞般垂墜在桌案邊緣。他輕輕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很差。
——他重生在了於懷鶴人生傳記的開端時刻。
婚契在他的指間灰飛煙滅,被風一吹,一點痕跡也找不著了。這代表婚約已毀,從此往後,兩人各自嫁娶,再不相干。但凡早上一時半刻,歸雪間都來得及向自己那位未婚夫求助。
……現在是前未婚夫了。
身為天道之子,後人口中的龍傲天於懷鶴,人生中唯一遭受的奇恥大辱就是年少窘迫時當眾被逼退婚。連外人聽了這個故事,都義憤填膺,想為他討回公道,冷眼旁觀白家與白十七得到報應。
而作為被折辱的當事人,這位未婚夫還能不計前嫌,幫助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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