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還挺客氣地沏茶倒水,隨即就是打聽情況。
江雲憲褲腿被洇濕了大片,襯衫泛潮,四肢百骸鑽出一股倦怠躁意,耳邊持續響著忽近忽遠的金屬噪音。
被問得實在煩了,他直說,有喜歡的人了,可惜人家不喜歡他。
「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嘛帥哥,我們這邊漂亮姑娘多得是。」聽口氣像拉皮條的。
又說他們撮合了多少對,戰績斐然。
江雲憲摁了兩下車鑰匙,對面樟樹下的賓利車燈閃了閃,他開口不再冷靜穩重,像犯軸的十幾歲的青澀少年:
「我就要那個,你們店這麼大能耐,能不能撮合她跟我處處,成了對面的車給你。」
老闆娘和店內一個大媽表情一言難盡,聲音截斷在喉嚨里。以為他來炫富的,說的都是玩笑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認真的。
他想要的只有那一個。
這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的人。
他沒什麼特殊,只是更犟一點。
夜裡吃了退燒藥,半夜被雨聲吵醒,他發現沒關窗,地板濕了大片,站在窗口往外望,偌大的城市像一座鏽跡斑斑的停擺時鐘,不再走動。
他撥動秒針,一格格倒退回十七歲。
也是這樣一個雨天。
天幕暗沉,午後教室里卻鬧哄哄的,駱星轉過身來,把語文書立在他的課桌上。
學習小組相互監督默寫。
她用筆敲在書脊上,弄出一點噪音,吵醒正在午睡的他。
江雲憲睡眼惺忪,泛白的指節抓了兩下頭髮,艱難從手臂間抬頭,耷拉著眼皮,聲音喑啞:「我去洗把臉。」
他掬起冷水往臉上撲,回到座位上時,睫毛沾濕,校服上濺濕一塊,像不規則的島嶼地圖。
「你抽查。」
聲音泛倦,還是沒完全醒。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她一般只說半句,讓他默寫時補全句子。
「鍥而舍之,朽木不折。」
密密麻麻的雨像銀針一樣掛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她的聲音和雨聲交織在一起。他字跡潦草地在草稿紙上寫:
「鍥而不捨,金石可鏤。」
「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
水珠順著下頜聚集,滴落,洇濕了草稿紙,暈開成多年後雨夜裡窗台上的水跡。
上食埃土,下飲黃泉。
用心一也。
他是要一條道走到黑的。
*
這一年快要入秋,江家老太太下床時絆了一跤,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年紀越大越不禁摔。
江雲憲和駱星去探望過一次,老宅的管家說,江家顯前腳剛走,要是慢一點他們就能碰上。
江子茵坐在床頭削蘋果,不動聲色。
各自盡完孝心便散,誰都沒有待太久。
病房裡來的人一茬接一茬,鮮花和水果籃多得快要放不下,明明熱鬧,卻又冷寂。
隨著《歸園手記》播出的熱度漸漸褪去,駱星也沒再受牽連,反倒工作室因此收穫了一批粉絲。
某天聽夏榆聊到江家顯。
說他跟杜家那位小姐的相親多半是黃了,沒下文,雙方都沒看對眼。
而江家顯一反常態,幾乎每天守在醫院陪老太太,沒出去鬼混,像是有要收心的跡象,不知受了什麼刺激。
九月底,就又故態復萌,被狗仔拍到出入夜店,身邊有新女友作陪。
老太太出院當天,駱星與江雲憲同樣去了一趟醫院,大概天意使然,與江家顯又錯開,只遠遠打了個照面。
他們離開時,他正好來。
隔著醫院門口那條寬闊的馬路,飛速駛過的車流似在眼前拉出虛影,遙遠地對視一眼,江家顯轉過身去,他依舊在他的萬丈紅塵里快意。
江雲憲與駱星牽手走過斑馬線,夕陽拖長了兩人的身影。
十月中旬的某天傍晚,江雲憲照常去Nebula工作室接駱星下班,輕車熟路上了二樓。
駱星已經關了電腦,在往包里塞東西。
天氣轉涼,她今天穿了件苔綠色的毛衣,拿起椅背上的圍巾。
工作室里沒有其他人,又是她殿後,江雲憲自覺去關窗戶,熄滅一排排燈盞。<="<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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