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了下,慢慢品咂著段刈剛剛的用詞——嫌疑?麻煩?
分明是段刈下命,放火燒了方倫的院子,還想毀屍無憑證,結果就因她最後出力,徹底斷了方倫的活路,就理所當然的成了罪魁禍首,連帶嫌疑也是她的了?
還有,麻煩。
大概是她先前身份複雜的緣故。堂堂花魁,曾在鄴城風光無量,入過多少男人的夢魘,她這張臉本身代表招搖,露出來當然算麻煩。
九秋揣測明白,默默不言,只覺得好笑。
若是嫌棄她,段刈可沒這個資格。
一是,九秋幫他解決後顧之憂,徹底堵上了
方倫的嘴,二是,救她的人雖是他的手下,但整件事與他關係不大。
九秋願意承恩,但只承陳復的恩。
當然,如果可以,她也願意去承他的情。
段刈收眸,穩穩坐在主位上。靜默片刻,他捋了把鬍鬚,沒再管顧陳復的態度,而是偏眼看向九秋,言道:「九秋姑娘,如此安排,你可有異議?」
陳復想說什麼,最後卻欲言又止,段刈於他有再造之恩,他不敢也不能忤逆家主之言。
九秋沒有立刻回答,先看陳復。
陳復與她目光對上,口吻算真誠:「情況特殊,先安排你住那,裡面會有丫鬟照顧你。」
九秋表情如常,情緒沒外顯:「行啊,我在偏院等你給我送來酒樓的特色佳肴,對了,還有酒啊。」
陳復趕緊答應,原本怕她有不滿情緒,幸好沒有。
馬車很快行至田郊,周圍環境悠然靜謐,院落不大,傍著一條湍急的小溪河,河道兩旁長著許多粗實茂盛的垂柳。
如果在樹影下垂釣,體驗感應該會不錯。
九秋背著簡單包裹下車,陳復跟著下去幫忙安置,院子裡有一個男僕,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嫗,平日兩人一起負責打掃院中各處。
見有人來,他們並不意外,顯然提前得過命令。
陳復叮囑交代,一定要用心負責好阿秋姑娘的一日三餐,眼下先停停手裡的活,給她做頓飽飯果腹。
九秋催促他:「快回去吧,我餓的話自然會說,門口還有人等你呢。」
陳復想了想,問她:「要不我晚上來一趟,給你帶好吃的?」
九秋說:「來回折騰地跑,不麻煩嗎?」
陳復回:「不麻煩,我出城後便騎馬,一路暢通,很快的。」
九秋自然不攔他。
她將人送到門口,兩人擺擺手告別。
馬車回返,車輪速度起來,很快重新行到城中。
車上只陳復與段刈兩個人在,沒了第三雙耳朵,段刈少了顧忌,開口直言:「那女子如何與你相配,雖生得確實貌美,可到底沒有乾淨的家世,什麼浪蕩子才會娶一個春樓的前花魁回家?陳復,你莫要因一時貪色蒙了心,那種人養在身邊一時可以,長久認真……可就不值得了。」
陳復覺得這話刺耳,但沒反駁什麼,只言述自身情況:「我父母早逝,所以在十幾歲時,我便在鄴城的小碼頭上赤膊搬運貨物討飯吃。因年紀小,時常遭排擠,遇世道不公。即便用盡了全身力氣,灑盡汗水,依舊飢一頓飽一頓,不知前路在哪,更不見前途光亮……」
段刈看他一眼,沒言語,聽他繼續。
陳復:「那時,我被叫作『豬玀小工』,是碼頭上最低賤的勞動力,幾乎每月都有像我這樣的人,猝死在搬運貨物的途中。鬧出人命不算什麼稀罕事,人一死,要麼是被丟到倉庫里,要麼就直接扔進海里……若非遇到家主,我恐怕早沒命活,更不會習得這一身的本領。故而,我願生死忠於家主,為家主效力,但同時,我並不認為自己成為段家人後就有何高貴。我是從最底層爬上來的,阿秋同樣是苦命的姑娘,我們互相懂彼此,疼惜彼此,所以不畏世俗眼光。我覺得她好。」
最後一句話,話音格外擲地有聲。
段刈聞言,遲遲未開口表態。
陳復跟了他有十幾年了,段刈當然了解他,性格內斂,向來寡言,何時會有這麼多話?
剛剛那一番肺腑之言,他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又仔細斟酌過多少遍,才會在他面前完整敘述出來。
段刈嘆了口氣,心道自己本是好心,結果竟成了惡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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