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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請放鬆,否則臣下會傷了您的。」

他的雙腿微微痙攣。如今這副半身赤裸的樣子,倒叫白傲月想起湛凜生的雙腿來。那個為她產下孩子卻埋屍於荒外的判官大人。

銀針一抖一抖。與心臟跳動相同,亦與脈搏相同。

停了幾瞬,醫官猛地將針頭拔了出來。唇齒間泄出一聲低吟,卻再次被他悄無聲息地掩在接下來的乾咳中。白傲月不肯放過他的一絲神色,程豫瑾卻只是不望她。醫官收攏了取出的胎血,取來乾淨的器皿盛於其中。

白傲月也刺破自己的指尖取血,兩枚血滴相融,呈現出芙蓉花色。

這花色是大夏女帝唯一的標識,姐姐的是荷花形狀,母后為蘭花形狀,而她則是獨一無二的芙蓉。

花瓣層疊如雲,淺粉至胭脂紅的漸變暈染出朝露未晞的嬌嫩。花心處,幾點深緋色斑點若隱若現,似沾染了霞光。

整幅芙蓉在碗底徐徐綻開,將「拒霜」的清傲化作枕邊人的一縷暗香浮動。

她猛地回頭去看程豫瑾。「豫瑾,你怎麼什麼都不肯解釋呢?」

醫官將碗盞也呈到他的面前,大將軍只看了一眼,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方才陛下答應微臣的,還請不要忘記。」

「你說讓你去許西州,朕是答應過你,可朕並沒有說現在。」

詢問的目光立刻刺過來,白傲月躲閃開:「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安穩穩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朕需要你生下這個孩子。」

女帝一脈向來薄弱,到這一輩,也只有她和姐姐兩個,便分外重視血脈親情。

程豫瑾分外堅決:「戰機不可失……」

是麼,平州,亦或大夏,沒了你程豫瑾就不行嗎?

她偏不如他的意:「朕現在命令你回到京都。」

程豫瑾輕啟薄唇:「月兒……」

血腥味彌散開來,雨絲裹著藥氣滲進軍帳時,屏風後的燭光正在發抖。

醫官立即丟了銀針,上前去瞧,解開大將軍手腳上的荊條。

程豫瑾立即蜷起。棉被間,整個人像一尊被暴雨打濕的紙燈籠,蒼青中衣下洇開大片暗紅。

「不好,有小產之象。」

白傲月第一個慌了神,拿出錦帕伏在榻前,擦乾他青筋暴起的額頭滲出的冷汗。

衛安一直守在帳外,此時也奔了進來。

醫官給他一通囑咐,衛安便又急匆匆出去了。不多一會兒,便端了藥來。

看衛安的反應,倒像是這般情景時有發生似的。

程豫瑾仰頭,脖頸繃出脆弱的弧度,像是被馴服的猛獸向主人獻出自己的弱點,可以被一刀斃命。手指死死絞住垂落的床單,仿佛那是能拽住腹中生命最後一絲熱度的繩索。血珠順著床單一滴一滴砸在土石上,像極了陶氏醫館裡他親手掛在檐下的那串石榴風鈴,也是這樣碎著猩紅的光。

「大將軍,含住參片。」醫官將湯匙抵上他唇縫,匙尖磕碰齒尖的聲音讓程豫瑾混沌的神智裂開一道縫隙——三日前,這雙手還捧著安胎的湯藥,此刻卻像寒鐵般冷硬。

見他不配合,白傲月接過藥來,道:「我來吧。」腕間銀鈴隨著動作輕響,指節浸著藥香拂過他汗濕的額發。

「怎麼,鳳君不肯?是不想留這個孩子了麼?」

她揚了揚藥湯:「已經不燙了。」

便是這一抬頭,她才發現床頭有一幅畫,與這肅殺的軍帳格格不入。

那幅畫,是點了硃砂的。容貌像極了她,但若說是姐姐,也無不可。

自從程豫瑾也確認了孩子是他的之後,他的態度便急轉直下,之前千辛萬苦不肯讓這個孩子小產,如今知道了倒像是無所謂一樣,巴不得將這個孩子墮下來。

從前他也認為是姐姐的吧。就算這個孩子是他的,也不能說明他與姐姐就從未有過。

他的心還是向著姐姐的,她絕不可能讓他去取西州。

又一波劇痛碾過腰腹時,程豫瑾聽見瓷器碎裂的脆響,滿地狼藉中滾著幾瓣尚未成型的芙蓉。

白傲月將安胎藥和滴血驗親的血水一同打破,芙蓉花此刻沾了猩紅,倒像浸在硃砂里的殘月。小醫童慌慌張張去撿,被醫官厲聲喝住:「取冰片!金針!沒看見大將軍身下混著血塊嗎!」

程豫瑾費力地抬起半身,灼熱大手想要拉著她的手,白傲月卻甩開了。

大將軍無奈回按冷硬肚腹,之前固宮太久,沒那麼容易小產的。

「月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我年少時是思慕過凌月。」

衛安一直垂首站在陰影里,聽到這句話,眼睫輕顫。更遑論白傲月心中揪痛。

終於承認了不是?

「可少年慕少艾,又怎作得數?現在,你才是我的……妻……」

程豫瑾瞳孔猛地收縮,沾血的指尖摳進褥子裡,不妨猛地泄出一聲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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