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劾一見他哭,仿佛鬆了口氣:「我聽說你這幾個月都沒哭過,擔心你憋壞了……能哭出來就好,心裡好受些。」
又說:「青錚這孩子命薄,但他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希望你好。如果你感激他心意,哭一回就算了,以後好好過,把你手裡的事業做好,那才是他希望看到的。」
溫明惟答不出話,束起的長髮被風吹亂,髮絲掛在淚流不盡的臉上濕透又被冷風吹乾,留下一道淒涼的淚痕。
鄭劾耐心地安慰許久,問他想怎麼處置父兄曾經的部下,怎麼整合勢力,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溫明惟卻只顧流淚,一聲也不回答。好像這麼重要的問題,他整整四個月一點也沒考慮,完全被簡青錚的死亡擊潰,心灰意冷,沒有鬥志了。
但溫明惟不是這種人。
鄭劾審視著他情緒的真實性,虛偽而沉痛地說:「你得振作啊,明惟,你忘記我們的理想了嗎?」
溫明惟兩眼通紅,訥訥不語。
鄭劾說:「我們已經走到這步,等我當選主席,坐上那個最高的位置,我們過去許下的願景很快就能實現,你難道不——」
「老師,」溫明惟打斷他,「抱歉,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溫明惟越哭越蒼白,仿佛最後一絲力氣也隨淚水流干,皮膚涼得沒有溫度,融不化飄落的雪花。
「我已經決定了,」他吸了口氣,艱難地說,「上繳武裝,退出一切爭端。」
「……」
那一瞬間鄭劾是錯愕的,甚至震撼。
他當然明白溫明惟擔憂什麼——
溫氏內亂剛過,溫明惟是贏家但也元氣大傷,不能在這個時期再跟鄭劾對上,讓後者成為笑到最後的「漁翁」。
但鄭劾以為,溫明惟充其量只會用點手段跟他周旋,敘敘舊,打點感情牌,求他手下留情。
無論如何也沒料到,竟然等到一句「上繳武裝」。
雪還在下,溫明惟依舊在哭。哭得安靜,脆弱,心血盡失。沒人能質疑他的真情,尤其是了解他、也了解他和簡青錚過去一切的老師鄭劾。
「……明惟,你實在太糊塗了。」
鄭劾怕他反悔,但也的確有些失望:「感情誤事,你的一生還長著,青錚再好也已經成為過去了,你怎麼能為一段年少私情,讓自己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我只是想放過自己,」溫明惟說,「您不用再勸了。」
——那是2146年末的最後一場雪。
不出一個月,溫明惟就清點溫氏名下全部武裝,上繳至當時已尊為上將的鄭劾手中。
再一個月後,鄭劾升任聯盟大元帥。溫明惟遷居西京,退出黑道,上岸從商,曾經煊赫一時的黑幫家族徹底銷聲匿跡,鮮為人知了。
但故事到這裡不是結束,是開始。
顧旌永遠記得,那天晚上跟鄭劾道別之後,溫明惟回到車裡擦乾眼淚,扶著車門嘔出一口鮮血。
他的眼淚是真的,傷心是真的,但有人將虛情假意當工具,溫明惟卻連自己的真情也能利用——如果不是要示弱給鄭劾看,他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哭。
直到吐得仿佛心血也幹了,溫明惟才稍感平靜,對虛空中的某一點說:「我不會讓你白死。」
後來幾年——至少有三年,鄭劾沒發現溫明惟身邊的異動。
但他從前就沒摸透過溫明惟的底,後來更摸不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溫明惟已經蟄伏多時,重新聚成一道至黑至濃的陰影,在他的噩夢裡驅之不散了。
至今九年,他們維持著表面的師生之情,偶有來往,再不交心。
關係看似平和,其實比從前緊張了無數倍。
元帥還在向當年的目標努力,要當聯盟主席,軍政一統,至高無上。
突然把談氏拖下水,大概率是為大選布局,有某種計劃。
——西京政壇水深且渾,競選的政客大多有財閥撐腰,元帥以軍從政有先天劣勢,可謂前狼後虎,困難重重。
但溫明惟在電話里不過問政局,只說:「老師,談照是我看中的人,您就不能放他一馬,換一顆棋?」
「我要用的本來也不是他。但你,明惟——」
鄭劾斟酌措辭,說:「如果你只要他那張臉,我改天送給你一個更像的,何必跟我為難?」
溫明惟停頓了下,意味不明道:「沒有更像的,他是我唯一想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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