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海底針。
隋棠努力撐住氣勢,捧來藥盞「咕咚」「咕咚」喝下,四下尋不到帕子,扯來對方的袖角拭唇。
越拭頭埋得越低,最後幾乎憋不住笑要卷到他廣袖中去,被他生生捏住下頜,將一張杏眼眨巴的面龐抬了起來。
「你本事是愈發大了,都學會先發制人,把這招數都用到我身上來了。」藺稷盯著她眼睛,「我許你回洛陽,誰許你作這樣危險的事了?」
從接到鄭熙傳信的那一刻,說不氣惱是假的,他又急又氣偏又不能發作。
隋棠不笑也不拿喬了,人安靜下來,輕輕蹭著他五指,往前挪過,整張臉便都溫順貼在他掌心。她不說一句話,只一點點靠近他。
他不必再移動,只一低頭,便親到她額角。
日影偏轉,已是傍晚時分,她從他懷中退身,乃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你讓人備車,送我去姜府。」
「要見姜令君?」
隋棠頷首,眉宇間帶著兩分急切,「他可安好?他有沒有……」
「他很好,也想見你。」藺稷傳人入內,給隋棠更衣理妝,又派人去尚書台請姜灝。
未幾姜灝過來,乃藺稷在內寢歇息,隋棠出來外殿獨自接見了他。
距離朔康六年姜府一敘,已經七年過去。
彼時士族的首領如今又添風霜,青絲夾白髮;懵懂的小公主也即將成為主見有成的皇后。
歲月無情又慈悲,平靜流逝,只在每個人的身上或好或壞刻下痕跡。
此間兩人,當屬幸運的。
隋棠始終記得那一年正月,她和藺稷彼此動了心,然於她,親緣依舊勝過他。她彷徨不知前路該如何走,入府向名滿天下的大儒請教。
她和姜灝,原是一樣的處境,心向齊而又痛齊不爭。
姜灝說了很多話,講了很多事,她慢慢悟透。
走實當下路,不負歲月。
這些年,便當真不負己也未負他人,更未負歲月。
但姜灝話到最後,有一句讓她驚心。
他說,「臣與司空,共匡天下,身可獻黎民。自然,臣有祖訓,世代效忠大齊。若真有那一日,臣也已經無愧天下,屆時且讓魂魄歸齊,亦全宗祖之訓。」
而她,清楚記得,藺稷和她說過,前世他滅齊立國,姜灝未再與他同行,乃自戕殉道。
夕陽落下去,殿宇銅鶴台上部分燈盞被點起,映出分席對坐的二人身影。許是殿中布置古樸,昏黃燈光中,狹長影子竟不顯淒清,反而多出一抹孤直的韌性。
隋棠看向面前尊者,半晌正欲起身向他道謝,卻被他搶先一步。
姜灝伏跪於地,向她行了一個君臣大禮。
「令君!」隋棠趕忙起來扶他,被他阻止。
「臣是特地等著殿下甦醒,來拜謝殿下的。當年是臣引導殿
下,如今是殿下點化了臣。讓臣終於不再於家族訓誡和自身擇選中彷徨,殿下比臣有膽量。」
「二則,臣是來向殿下辭行的。」姜灝輕輕呼了口氣,眼角細紋舒展,面上眼中帶著難得的欣慰和輕鬆,「臣已過天命,出仕三十四載,歷兩國三朝,大半生年歲都奉獻給了家國黎民,如今世有新主,途有新道,也算不負此生了。來日歲月悠悠,臣想偷個懶,寄情山水,過兩日閒雲野鶴的日子。」
隋棠多有不舍,張口卻不得言。
「殿下莫怕,承明尚在,尚書台八位侍郎也都是臣的心腹子弟,朝中也有部分臣子出自臣的門下,都可為你所用。他日您與陛下若有需,若有萬一,可以急召臣回來。」
隋棠有千言萬語在唇口,聞話至此,便都咽了下去。相比前世,這已經很好,至少又多一人活下來。
「令君好走。」她亦兩手疊合,恭敬向他叩首拜謝。
這年八月,經太僕令占卜,則八月廿二為上上吉日,新帝登基。同日,亦設封后大典。
一切禮儀皆按典可循,並無精簡也非奢隆。若說有何不同,以至於後來被世人常論於口中的,大概便是封后大典上,原該在申時一刻從轎輦出來,徒步走向明堂高台祭祀的皇后,遲遲未出轎輦。
因為她不曾著履。
來時於殿中更衣理妝,滿殿掌事侍者便極荒唐地說尋不到她的鳳頭履,後來又說乃少府送錯了地方,送去陛下的清涼台了。而時辰緊迫,陛下著人帶去明堂,稍後在那處偏殿換上便可。<="<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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