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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稷笑笑,將水飲完。

這一笑,便是默認了。

淳于詡雖料到這番結果,但這會得人親證還是心驚,「情滋味我沒歷過,不懂你這不到三月的時間,是如何從連大婚都不願回就發展到了心動的地步。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若世人都知道了你動情於殿下,殿下許會成為眾矢之的。換言之,你把你的軟肋告訴了所有的敵人。」

淳于詡給他續上茶水,提醒道,「你的敵人,包括殿下本人。」

「所以,淳于大人的意思是——」藺稷接了茶,等他下文。

「要麼請老夫人為您納妾,後院收些人,給殿下擋一擋,且當是你一時興起後拋之腦後。要麼您抽揮劍斬情絲,左右不到百日,你動心還不至於動生死。自然你若不忍心下不了手,屬下可以代勞。」

藺稷定定看著面前曾施恩救回的人,是真真一顆報恩為他的心。

「到底要如何,你給個話!」

「這之前我以為你只是精通相馬,今日發現你也極通人心。還由你代勞!」藺稷玩味得重複最後五字,這會心情紓解了些,當真笑了起來,「勞你費心,但你說的那些都不必了。我就是要讓世人知道我心悅殿下,我若將她藏著掖著,別說外面的刀山劍海,便是後院之中七妹頑劣起來、阿母苛刻起來,到時還來一堆瞧著被我厚寵的婦人,那豈不是誰都能磋磨她一把。而且也難保前衙政事堂中還有如淳于大人這般打著一心為我的旗號、轉頭就下手的人。」

說這話時,藺稷忽就想到前世。

前世他明明說了,保隋棠,然而最終保下的依舊是孩子。彼時他曾想要懲罰當日接生的所有醫官臣奴,甚至有段時間也怨責過在裡頭主事的母親。但是細想,責任最大的還是自己。他們原與錢斌無異,都是從平日點滴里,揣測他的心意罷了。以至於聚水成海,到最後即便他說的是真話,他們也只當是他不願做惡人而說的反話。

夜風一陣陣吹來,藺稷面色有些蒼白,「至於軟肋,我若養她如金絲雀,又迷於金絲雀,那確實是軟肋。但若我教她訓她如鳳凰,那她可以獲得沖天的力量,習得涅槃的本事。如此她便不是我的軟肋,而是可與我並肩齊飛的羽翼。」

話至此處,淳于詡自不好再多言,然還是忍不住再次提醒,「她是公主,是大齊的公主。」

「得失我命!」藺稷這會轉過身來,用茶盞與他碰過,「倒是你,近水樓台,日後記得多獻殷勤。哪日我落她手裡了,她念著你往日厚待許能繞你一命。」

淳于詡聞這話有些生氣,也不喝那茶,「話說到這份上,那你再給我解個惑吧。便是那日青台上,你說「拖下去」,若殿下沒有及時接住你的話,侍衛去拖她你要如何?你那會是不是還再猶豫,並不是十分願意護她的?」

淳于詡乃大宛人。大宛自獻天馬、送王女和親,世代受大齊支配。初時還好,小國上供得大國庇佑。然後來大齊國力難支,便沒少侵略蹂躪此等番邦國度。是故說到底,淳于詡對這位大齊的公主多少有所牴觸。他與許多受肅、厲二帝傾軋殘害的大齊臣子一樣,希望這塊土地能迎來新的主人。

然待藺稷話語吐出,淳于詡只得頷首笑嘆。

藺稷說,「如果彼時殿下接不上我的話,自有姜灝會幫她接上。」

是了,早在月前,他便通過何昭將姜灝這支人脈拱手相送了。

「本是康莊大道,你非得走成羊腸小徑。我處便罷了,你想想蔡汀、戴瑛一行……」淳于詡抽了口涼氣,左右不是眼前事便也懶得多言,只與其一同眺望外頭夜色。

一輪冰冷明月慢慢被濃雲遮去,許久方又緩緩露出面頰,面上不似前頭皎潔,還留有殘缺薄雲,灰燼殷殷。似這蒼涼寒夜裡,濺在屍身上的斑斑血跡。

「你且先想想怎麼面對你的公主吧!」淳于詡端起那盞被藺稷敬過的茶,端起又停駐,「你借一個錢斌,抽掉了她弟弟兩個九卿重臣,吞掉八千斤金補給親兵,在京屠殺四百人……我要是公主,我能和你同歸於盡!」

「話從你口中出來,如何這般難聽?」藺稷捏著眉心。

「主要我從公主角度出,可不就是你做事難看嗎?」淳于詡本欲丟下已經涼透的茶,然藺稷目光定在茶上,他便如他願飲幹了。

窗前就剩了藺稷一人,他觀天上月,見她一層紅過一層,最後成為一輪血月。

血月下,亂葬崗上,不分男女老幼,只有對應卷宗名單,一個個名字划去,一具具屍體堆上去。

滾油火把投擲,遂成一片火海。

……

熊熊火焰里,人|骨架傾塌,滾下兩具屍身。

一個是年邁的男人,身體已經被焚毀大半,燒焦的破爛衣料粘在凹陷的臉頰上,面目模糊。

另一個是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斷氣但沒有閉上眼,烏黑

的瞳仁又圓又大,定定看著她,似要將她吞噬。

天很黑,火焰漸熄,漳河上水霧迷濛,夏日的風濕熱無比。被嚇到的少女跌跌撞撞,沿河一路奔逃……終於撲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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