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遠微會意,夾緊馬腹,便朝他說的聲音的方向而去。
她沒有問戚照硯為什麼這麼確定,也沒有問這樣走下去會到哪裡,但直覺告訴她,戚照硯的話是可以相信的。
快馬踏白沙,寒風自凜冽。
照夜白約莫順著這條羊腸小道疾馳了一盞茶的功夫,兩人終於看到了一處山洞,這顯然是目前最好的去處。
即使不是房屋,但也足以抵擋一部分的風雪,等捱到天亮,雪小一些的時候,再尋退路。
石洞比較深,往裡面靠一靠,地面上便沒有雪了,而是帶著些冰冷的乾燥。
照夜白過於高大,從石洞中進不來,一時也找不到別的地方綁它,荀遠微只能將它留在洞外。
她知道照夜白通靈性,應當不會亂跑。
和戚照硯並肩坐在地上的時候,應當是碰到了他哪裡,荀遠微隱約聽到了戚照硯的一聲悶哼聲。
她從懷中取出火摺子,一手端著火摺子,一手擋著風,照亮了她和戚照硯之間的方寸天地。
戚照硯總喜歡穿素白的衣裳,以是一點血跡沾在身上,都顯得非常明顯。
此時他的肩頭胸口處洇染開了一大片血跡,一時也分不清是哪裡受了傷。
只是她還沒有問戚照硯到底是哪裡受傷了,戚照硯便先搖了搖頭:「不是我的血。」
荀遠微的動作一滯,她看向戚照硯,說:「怎麼?你是怕我擔心你麼?」
戚照硯沒有回她這句,只是問道:「鄭惜文和朱成旭往來的書信殿下可拿到了?」
荀遠微輕輕一哂,「你這是不相信我?」
「沒有。」
戚照硯這句話辨別不出來情緒。
但在風吹進來的時候,荀遠微聽見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此時她更加確信,他身上的血跡就是他自己的,哪裡會是別人的。
他戚照硯手上若是有武器,又怎會和那兩個人糾纏那麼久?
「你瞞不住我,你的傷在胸口還是肩頭。」
戚照硯稍稍側了側身,道:「不妨事。」
他不想讓荀遠微看見自己身上的傷口,一方面是君子正衣冠的心思作祟,另一方面則是覺得一讓荀遠微看見自己身上的傷口,他就回到了三年前。
他向來自詡自己不是個脆弱的人,但只有在這件事上,他直至現在,也不願面對。
因為那件事,他僥倖撿回了一具殘軀,卻幾乎失去了一切。
荀遠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堅持,只是說:「你說你不願意摻和到這件事中,卻還是冒著生命危險獨身一人來到了郊外尋找證據,你可知道,你現在已經摻和進這件事當中了,即使這件事是在我手中了結的,你一樣不能全身而退,再也做不成那個不問世事的秘書郎?」
雖然她從來都不信五年前便去戶部司查了帳冊的戚照硯,即使是經歷了三年前的事情,真得能保持一身清白。
周冶是怎麼死的?為何在大理寺中那麼對他,死前還不願意見他,自己卻從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恨意?
戚照硯垂著頭,說:「因為臣不想再失去自己的老師了,」說完這句,也轉過頭來看著荀遠微,問道:「再說殿下本來也可以不親自前來的,也不是來了?臣與殿下各有所求罷了,殿下心中的是社稷,是萬民,臣心中,只有三兩個在意的人。」
荀遠微聽出了他這話中的意思,他是說,他和自己,本身就不是同道中人。
她卻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說:「這倒無妨,最起碼今夜,我和戚郎君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在這方山洞中,你我守著同一個秘密,有著同樣的目的,便算是同舟而渡,不是麼?」
「是。」
戚照硯只簡短地應了這一句。
因為看不清楚,荀遠微並沒有看到戚照硯緊緊蹙著的眉心,只是環著自己的膝蓋說:「其實很多人都說過我太執著,說有時候太過執著不是什麼好事,我讀書的時候,也總喜歡力求個水落石出,然而許多時候似乎都只是徒增煩惱,我也曾以為這樣不好,但後來我發現不是的,你知道是在什麼時候麼?」
戚照硯垂眼看著荀遠微,發現她環著自己的膝蓋,頭枕靠在胳膊上,提及往事,語氣中帶著追懷,但更多的是堅定。
他其實對旁人的心路和過往一點也不感興趣,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但他卻聽見自己問荀遠微:「什麼時候?」
荀遠微換了個方向,由面朝著石洞裡面轉向看向戚照硯,道:「是在我寫下《哀江山賦》的那一年,我及笄的那一年,那年河內爆發了很嚴重的旱災,土地是龜裂的,我見過不同的人為了一點點米粒爭得頭破血流,見過爺娘和孩童為了一隻巴掌大的饅頭推來讓去,見過人情冷漠和舐犢情深後,我不禁問自己,我自幼讀書,所求的『道』,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又真得甘心就這麼草草的,稀里糊塗的度過一生麼?大抵是不願意的。」
「那時候我還不是什麼長公主,只是尋常的閨閣女娘,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麼『離經叛道』的想法,但不久之後的事情,你都知曉了。」
是了,那年整個河內大旱,前朝君王卻不顧民生,洛陽城中的皇帝竟然問勸他從太倉署中放糧的官員:「百姓何不食肉糜?」
而後便有了當時鎮守太原的先帝勸其父在太原起兵,荀遠微所追求的「道義」也從閨閣書卷間到了鐵馬冰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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