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望回亦察覺變慢,挑一指簾縫環掃街景,而後落簾。
「到啦,到啦!」車夫在外頭囔。
蔣望回和柳湛先後下車。
戚知府包下的酒樓足高四層,飛橋欄檻,燈燭晃耀。
林元輿被諸官吏擁簇前面走,柳湛和蔣望回、袁未羅落到人群後面,慢行。
袁未羅讀酒樓招牌:「碧雲樓。」他搖晃腦袋,吟道,「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這話不像小內侍會懂的,柳湛聞言瞥了袁未羅一眼,袁未羅忙指蔣望回:「是蔣殿帥教我念的。」
這更令柳湛詫異,他轉頭沖蔣望回挑眉,噙笑:「你幾時學會教這種詩了?」
蔣望迴避開對視,表情頗不自然。
柳湛搖頭直笑,少傾,又收斂表情,正色勸諫:「那終究不是什麼好地方,你馬上過完生辰就二十五了,」比柳湛大將近兩歲,「有沒有想過挑門親事,定下來?」
蔣望回搖首:「遇良人先成家,遇貴人先立業,我先遇著的是貴人。」
柳湛莞爾:「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他腳下往前多走了半步,蔣望回在斜後方緊緊盯著他的側顏。
眾人進到碧雲樓內里,正堂頗為開闊,煌煌走馬燈自四樓天頂垂下,珠簾繡額,犀皮香桌。
柳湛隱在後排不起眼的角落裡吃席,垂眼將一杯酒送至唇邊,看起來像在呷酒,實則餘光已將這大堂四面八方能見處掃了個遍,沒有埋伏,那些三層、四層的漏窗里也沒有人。
凌傳道沒有在暗處偷窺。
他左手邊坐蔣望回,右手袁未羅,本以為無人打攪,前面的官員卻非要轉過來同他仨攀談,自稱本地巡檢,姓袁,就要敬酒。
柳湛只得起身,舉酒回敬,笑道:「好巧,你是巡檢,我剛好是巡按。」
諸本地官員早依回報,將柳蔣二人歸入御史台,巡檢絲毫不疑柳湛作假,笑問詳細,柳蔣二人提前做過功課,對答如流。柳湛報上一楊姓巡按的名字,冒名頂替。
談笑間琵琶聲起,舞樂奏響,那官員回過頭去介紹:「三位有眼福了,南地潤澤多水,我們揚州的愛卿小。姐,比你們東京的更嬌小玲瓏、秀麗溫順。尤其馬上要出來阮行首,各位可瞧好了,她是官院的花魁娘子,色藝雙絕。」
柳湛配合著抬眼,一水官妓,個個青春姣好,這才是真正十六、七年紀。
他想萍萍那戶籍上也寫十六、七歲,不由微笑,輕微搖頭,自己竟喜歡顯老的。
中央女子正於鼓上赤腳起舞,足若金蓮,身姿纖細,春風髻,慵懶妝。有一說一,的確是柳湛一路下江南見過最好看的女子,宮中亦不多見。
論美貌窈窕,萍萍可能還不及這花魁三分。
但柳湛以為,萍萍有股她們都沒有的嬌憨。
他瞥向案上佳肴,有人喜好山珍海味,有人獨愛一顆酸酸甜甜的梅子。
等袁巡檢回身坐好,柳湛就即刻垂眼不再瞥歌舞美人,杯中酒恍恍惚惚浮現萍萍笑靨。
他有些想她了。
華麗又無聊的宴席,喧囂中,他只想回驛館去。
散席後,柳湛隨在隊伍後面,不得走快,不禁有些興致缺缺,歸心似箭,就在他跨過門檻,準備上車時,忽有一小娘子從街邊衝出,意圖抱住。
柳湛側身避過,頓時有人上來擋住,亦有去押小娘子的差人,那小娘子卻仍不管不顧,哭泣嘶喊:「官人!你終於來找我了官人!」
無比熟悉的情景言語,柳湛兩腳定住,身形驟僵。
他促眸冷眼將那女子的臉來來回回審視了三遍,既急速又仔細——她跟萍萍長得完全不同,眼長眉細,眼下有痣,身形瘦弱,嗓子也比萍萍更高。
但說的話,神態言行卻幾若胞胎,哭起來一樣梨花帶雨。
「官人你不記得我了嗎?」女子紅著眼,捫心哭訴,「我是思思啊,我們成過親,拜過堂,還曾約好要在揚州開一家茶坊,你說,坊里一定要有義興的陽羨,湖州的紫筍,最好能再去一趟建州,覓些好團餅才好開張。」
動靜頗大,周遭本地官吏皆圍攏來,林元輿在遠處看得直皺眉:怎麼又來一遍?
近處蔣望回和袁未羅皆一臉錯愕。之前坐他們前面的袁巡檢湊到柳湛身邊,直指女子罵道:「巡按莫要被這賊賤人騙了,多半是編的,就想同你攀親!」
這袁巡檢昔年也曾是個心慈面軟的痴心人。
他在江寧府當值,秦淮河畔,某位琵琶娘子如出一轍,死死抱住她認親。事後詳細詢問,娘子自言不是愛風塵,母親多病爹爹好賭,家裡又重男輕女,將她賣上花船。
她不願賣。身,拼了命跑出來,喊袁巡檢官人也只是想尋求庇護,多有冒犯,求他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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