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不想聽她許多廢話,打斷道:「你賣洗麵湯時,有沒有遇到拇指缺了一截指紋的人?」
萍萍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卻仍認真回憶,知無不言:「有啊,手上有濕的人就容易沒指紋,最開始張老丈來我這洗,用了臊子手上發癢,撓破了結痂,結痂又破,漸漸他大拇指指腹就變硬瞧不見紋路了。」
柳湛聽完開口:「張屠臉上可也起疹?」
「沒有,他臉上就有顆痣,在眉毛這,他以前跟我說這是臥虎藏龍。」萍萍邊說邊比劃,又想起柳湛耳後小痣,不禁朝那顆痣瞟去。
柳湛不解,也跟著轉頭。
萍萍笑道:「官人你這也有顆痣。」
柳湛心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同萍萍笑笑,忽聽萍萍又說:「後來他不用臊子,漸漸就養好了,現在手上都有紋路。」
柳湛正準備開口,就聽萍萍又嘀咕:「但是沈娘子就不知好沒好了。」
「沈娘子又是誰?」
「以前和我一起賣麵湯的,她的手泡多了水也生濕毒,沒指紋了。所以她沒賣多久就回家去了,深居簡出,不知道怎麼樣了。」
柳湛默默記沈娘子,萍萍又道:「陳娘子拇指也缺一截紋路。」
柳湛睜眼盯著她。
萍萍自顧自道:「她五指都缺,從前沒這病,生了孩子以後左手還好好的,右手就開始破潰黃水,五根指頭日日掉白屑,這樣子哪個敢去買她的洗麵湯,所以生意做不成了。」
「那她現在好了嗎?」
「沒有,還喝著敗火除濕的藥呢。」陳娘子是個寡婦,如今絕了掙錢門路,還要吃藥,錢哪裡夠?她們浴堂門口賣湯賣茶,合計起來每月接濟陳娘子二兩,萍萍也有出錢,但這會她覺得用不著提。
「還有人嗎?」
萍萍又把朱方巷裡的男女老少都想了一遍,搖頭:「沒有了。」
柳湛起身。
「官人你去哪裡?」
「你稍坐,我去取信物。」
又是取信物啊,萍萍站起,傾身拽住柳湛胳膊。
柳湛停步,注視掐著他袖子的那雙手,錦袖起了好些褶子。
「你什麼時候回來?」萍萍仰著腦袋,手往下移,從抓胳膊變成抓手,本來她想像從前那樣,五指從柳湛指縫間穿過,與之緊扣,但他並沒有放行。於是她只是掌輕柔覆在他手背上。她的聲音變得細弱蚊蠅:「官人,你這一去要到幾日?能不能……說個具體日子?」
柳湛沉默,她的手並不像她的笑那樣熱乎乎,但也不涼,有些許溫度,是個活人。
還有些粗糙。
他俯睨她那雙眼,眸中的小心翼翼似水晃蕩,有一霎他覺得她應該什麼都懂又什麼都不懂,自己的心神也跟著水晃了一下。
柳湛抓起萍萍的手,從自己手上移走,鬆開,平靜道:「我要與你開麵店,長隨自然是不能再做了,得同林員外辭別,手頭的活還有許多要交代,時間自然要得久些。」
萍萍不住點頭:「那是應該交代。官人你只管放心去料理,不要急,多久我都等你,就是……」她看向柳湛,自說自笑:「這裡住太貴了,我打算明天回朱方巷去,我給你寫個地址,你辦完事回家找我。」
她說罷就提裙飛跑出去,柳湛也跟著她出門,看她原來是到櫃檯找店主人借紙筆,卻沒尋見,奔去二樓尋到店小二,折返櫃檯拿筆紙,發現墨恰巧用完,便又隨小二上二樓庫房添,忙前忙後,一臉坦誠。
柳湛注視她上樓的背影,聽她問店小二:「還有沒有硃砂能借我?」
「硃砂?我找找。」
「我想待會墨筆畫圖,再用硃砂標註,麻煩小二哥,多謝小二哥!」
柳湛收回目光,默然無聲步出久住。蔣望回就等在不遠處,見狀跟緊,柳湛漠道:「先找一眉間有痣的張姓屠戶,待會你回去再將朱方巷每戶人口調查清楚。」
「喏。」
一主一仆說罷便往朱方巷,不曾回頭。
第十七章 萍萍
天依舊漆黑,悅來店這條巷子偶爾幾間光亮,似墳頭螢火,飄忽不定,但柳湛和蔣望回一拐進朱方巷,夜風襲來,仿佛無形中有哪位仙魔施法揮袖,順燃起所有的燈,明晃晃把朱方巷頭頂的天都照亮。
二人經過喧鬧氤氳的浴堂口,往深處走,才兩、三步就有人沙著嗓子喊:「唉,大官人!」
光亮間一點霧氣,分不清是沸水熱氣還是寒露,一長臉屠戶沖蔣望回招手。蔣望回笑著點頭,記得這人,沙嗓長臉,上回問他買過肉。
屠戶也記得他,快到中午了還來買肉,哪裡找?差點想把瘟豬賣給他。
到底不積德,忍住了,從角落裡扒拉出二斤肥肉,屠戶還記得給蔣望回裝起來時自己的說辭:「這肉煉油好下飯,瘦肉未必有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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