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若是哪日這靈修墮了妖,發了瘋魔,還能靠這命鎖將他強制喝住,使他無法動彈。
沉悵雪放下靈藥,坐直身子,憂心道:「師尊就算不願鎖上我,掌門長老們也一定會過問的。大約過不了幾日,他們便會查悵雪身上的命鎖紋印。若是查不到,定要質問師尊了。」
「隨他們問。」鍾隱月看著他把靈藥放回藥箱裡,又拿出另一小瓶來,嘟囔著不服道,「我說不給你上鎖,那就是不上。」
沉悵雪失笑:「師尊不給我上道鎖,我哪日真瘋魔了,那可怎麼辦呀?」
「那我也自有辦法,你不用管。」鍾隱月說,「反正我不會鎖你的。你與那些人修沒兩樣,沒理由非要把你拴起來,我就想看你自由自在的。」
沉悵雪沒有立刻回答這句話。
鍾隱月想事情去了,也沒說話,兩人之間沉默下來。
沉悵雪沉默地擰開手上的小藥瓶,沉默地將裡頭的藥液倒到手心裡,又沉默地將它捻到指尖上一些。
兩人互相靜了半晌,沉悵雪才說:「是師尊的話,鎖上也沒關係。我……不願讓師尊為難。」
鍾隱月剛剛真的去思忖日後被那些老古董問起來該怎麼辦了,沉悵雪這兩句話聲音太低,他完全沒聽到。
等沉悵雪話都說完了,他才回過神來:「什麼?」
沉悵雪沒有重複自己剛剛的話。
他將鍾隱月一隻手拉過來,擼起上頭的袖子,滿胳膊的青紫傷痕都露了出來。
他一邊把藥液塗抹上去,一邊自言自語道:「不瞞師尊……我到現在,都覺得這是場夢。」
「我從未想過,能有一日從干曜山出來。從前是全然沒想過,這幾月是想都不敢想。不怕師尊笑話我,我從前……真的是認為干曜長老待我最好了。」
「外頭的靈修弟子,誰不是命鎖刻在臉和脖子上?那些長老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們是靈修。連安蘇也是,她的紋印是在脖子上的。那日她現了原形,用毛擋住了,師尊才沒親眼瞧見。」
鍾隱月無奈苦笑:「我知道她的在脖子上。」
沉悵雪也苦笑了聲。
「干曜長老總說,他對我很好了。他說外頭的靈修都是把命鎖掛鐐銬似的掛在脖子上,我的卻在隱秘的地方,外人全然不知,體面得和人修一般……他說我該知足,我便傻傻知足了。」
「人家都說兔子傻,我從前不愛聽,可如今我還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傻。」沉悵雪自嘲一笑,「師尊跟我說了那些話,我才發覺自己的日子過得是憋屈的。」
「干曜長老讓我知足,我就真的知足。連他從前欺壓我、責罵我、對我苛刻,我都能向自己解釋是他太看重我,或是生怕別人看出我是靈修,為了給我體面,才會這般苛責我。」
「他從前不打我的。是我這幾月心中不快,故意三番五次惹怒他,他才氣得動手……我從前真的很聽話,所以他從來不打我。」
「師尊看著我可憐,可我心中卻開心得很。我從前被矇騙,眼下終於看見豺狼露出尾巴了,看見了衣冠禽獸藏在人皮底下的臉……不知為何,心中真是痛快極了。」
沉悵雪放下藥瓶,用白布給鍾隱月纏了幾圈傷口。
他說得聲音平靜,似乎心中絲毫不覺有什麼。說完這些,他又抬起臉來,向鍾隱月笑了笑。
「干曜長老那般強勢,又位高權重……我曾以為,這一生都逃不掉了。」
「如今,師尊卻將我救出來了。……我說這些,師尊大約是不懂我究竟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我從未想過能有朝一日逃出來,能過上不用擔心受人責罵打罰的日子……師尊已經對我足夠好了。只要師尊不丟下我,怎麼都可以。鎖上我也好的,師尊就再也不會丟下我了。」
沒想到沉悵雪會說出這種話,鍾隱月怔住了。
沉悵雪纏好了他的傷口,將他這隻傷臂放到了一邊去。
他往前湊了湊,身子低下去,摟住他的腰,趴到床榻上,也趴進他懷中。
「師尊,我……做過一個夢。夢裡,是師尊所告訴我的事情……」
沉悵雪抱著他,悶聲說,「師尊,夢裡很疼,有許多人圍著我……他們教育我要知道孝敬師長,體恤師弟……他們按著我,將我活活抽骨扒皮,讓我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分解……我嚇得醒來,又被干曜長老叫去責罰……」
「師尊,我現在不敢閉眼。若是閉了眼,再睜開眼,又回了那干曜宮中……又回到那發霉的柴房裡,該怎麼辦呢?」
「這若真的只是個夢,若現在的這一切,若現在陪著我的師尊都只是……我不敢想。」
他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聲音越委屈。這一隻毛茸茸的腦袋擠在鍾隱月懷裡,一個勁兒往他身上蹭。
鍾隱月幾乎能透過這些動作看見他變成只毛茸茸的兔子往自己身上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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