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箱倒篋的響動早已絕音,相比之下,堂內簡直靜得驚人。
全昶反而因此提心弔膽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在浩瀚的書墨宣紙之中掙扎出來,偷眼一覷, 就見許問涯臨案長身玉立, 稠密的眼睫低垂著, 手腕平穩,正執筆作畫。
整個人著實安靜極了。
全昶一時不敢亂動, 屏息凝神候了半晌,堂內都始終只有筆走紙面的沙沙之聲。
全昶復又隱蔽地抬眼覷了一下——大人似乎仍是那個溫潤平和的大人,松風水月,側顏安然,葉隙篩落的陽光透窗而入, 投映在他渾身,波光漾漾,照不出哪怕一分一毫的焦躁之色。
這麼看來,適才那駭人聽聞的一切,仿若只是旁人多心之下的錯覺而已。
全昶提心弔膽良久,見狀,漸次放下心來。也是,許問涯的定力何等高妙,倘或為了一個私德敗壞、騙身騙心的女子難捱發瘋,那就不像許問涯了。今兒發泄這一通,也就盡夠了。
全昶將將把心安定下來,預
備請示許問涯料理殘局,最緊要的便是治療手傷。他趨步上前,垂頭一瞧,一瞬間驚惶極了,放回肚子裡的心復又揪出了嗓子眼。
——許問涯滿手血流不止,乾脆未曾研錠磨墨,就著順著頎長手指淋漓涌下的鮮血提筆作畫,整幅場景詭異極了。
而畫上顯見是位女子,她眉目冷漠,正狠心褪下緊扣手腕的玉結環,鮮血染就的薄涼姿態栩栩靈動,那種毫無留戀的情狀,一時間躍然紙上。
適逢滿室風動,垂落的畫軸紛紛翩躚飛舞起來,全昶驚疑不定之中於餘光捕捉到一絲不對勁,這才循跡抬起頭,端量那些方才入門時被他所忽略的畫作。
爾後,他便看到了令人遍體生寒的一幕。
案前,許問涯已擱下筆。他仿佛對雙手之上鑽心的疼痛無所察覺,神態自若地捧起了畫紙,呈於窗欞之下細看。
光透血漬,繪聲繪色。
畫上的女子打量那玉結環,像是在打量一個惱人的麻煩,神情冷漠極了。
許問涯唇畔漾開零星笑意。
這就是本真的她。
許問涯始終盯著這一幅新畫,一眼也沒看旁處,只回手指著某處白牆上的空缺,發號施令道:「裱褙起來,掛去那裡。」
說罷也不管呆愣的全昶,自行轉過身來,抬首,於滿室清風之中環視,巡睃那些或新或舊的飛舞畫卷。
不知不覺間,這處小天地早已變成了真實的雲湄的留影。他與真切的她的初見,從客船之上的持剪對立起始。
許問涯目光慢慢移動著,樑上懸下來的畫卷其實紛亂無序,但他就是能夠一眼穿破光陰,目光依次落在這處、那處上,將曾經的點滴按照正確的次第連串回憶。
洞房之夜端坐在桌邊等待丈夫喝交杯酒,沖畫外人投來的關切卻顯得淡漠的臉;夢魘時從懷中驚醒的蒼白嬌靨,露出前所未有的冷漠底色;宮廷偏僻處長廊兩端的遙相對視,秋風颯踏,金葉迴旋穿廊,首尾二人相顧無言;明畫堂的書案前,因貝笛失跡而顧左右而言他,筆鋒吻遍身體,她青絲披散渾身戰慄;冬日密雪,病中的她歪躺在小榻上,目睹笨頭笨腦的小丫鬟因毽子而摔倒,兩靨的梨渦頭一回淺淺生出;落座窗畔臨摹大師文帖時,筆下的書法收尾難以遮掩,些微上翹,那不是宋浸情該有的筆跡——甚至便連當時的弧度,都依模依樣地呈現在畫作最細緻之處……
他全都記得。
記錄真實的她時,畫作上的筆觸更細膩,情感更豐沛。
——為什麼?
許問涯露出迷茫的神色。
作畫的初衷,難道不是把每一個可恨的、裹挾著欺騙的瞬間給牢記下來,懷恨刻骨麼?
不是的。
因為他意識到這些才是真正的她,雖則恨她矇騙,但心房深處,卻想將真實的她永遠地留存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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