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渾渾噩噩,是以登船抄近道去往府城前,都忘了自己暈船一事,一頷首便答允了。直到小船行駛出去老長一段路,她驟然腹腔痙攣,喉管抽搐,眼見得要吐,這才恍然反應過來。
可是船已然抵達江心,前後左右都不搭界兒,只能捱過這一程子水路。於是,撐船的艄公眼睜睜瞧著那位玉面綺貌的冷臉小娘子跑進跑出地來回吐了三四趟,她家那個不靠譜的夫君仍在船艙里看書,不由勾頭提醒了聲:「漢子,你家媳婦兒不舒坦著呢,你不去瞅瞅?」
其實喬子惟的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些日子,他能感受到雲湄對稍微親近一些的接觸都多有抵抗,譬如將她扶上馬車,她的手分明連撐著車轅登輿都不大好使勁兒,但她執拗,對他伸出的手視而不見,堅持踩著床杌自行上去。
平日裡的交談,亦是清清淡淡,跟自家親兄妹在閒侃似的,毫無丁點兒男女之間的綺念。
喬子惟自然不會逼迫她,既然她這般,他便多有迴避。這不,上船便是一人坐一處,中間隔了艙板,這才沒能及時發覺異常。
待得他聽聞提醒,起身趕去,雲湄已經被幾個下九流的婦人給圍住了——這是一條尋常的私家民船,一日三趟,滿乘就走,不拘貴賤,給錢就能上。
那三三兩兩的婦人之中不乏產婆、穩婆之流,其中一個嬢嬢家的閨女兒自學了些野路子的藥冊醫籍,又因年紀小、常隨奶奶走動在鄉野,是以很有些不拘形跡、口沒遮攔。只見她立在旁頭,上上下下地將雲湄打量了一遭,末了操著濃重的鄉音,十分篤定地說道:「這位美娘兒哪裡是暈船,怕不是有了身子?這可……這可像是孕相啊!」
第79章 去雕飾(三) 你幹什麼懷他的孩子……
不住吹皺一泓江水的朔風漸次止歇, 江浪不再圈圈放蕩,金烏西墜,零星霞光滲透雲朵, 四面八方漫漶開來, 一時間水天一色。
雲湄白慘慘的臉上映著暮冬灰敗的夕陽天光, 頭暈乏力,胃中空蕩蕩的, 吐無可吐。
這陣子食欲不振,她滿以為是心情低迷所致, 今兒早、午飯照舊用得寥寥,適才跑進跑出的幾趟俱都是乾嘔, 嗓子眼裡出了瀰漫上來的酸水, 什麼也沒有。
她眼冒金星地倚在憑欄上, 原本正泛著噁心,繚繞耳畔的細密蜂鳴中猝然傳來一句「怕不是有了身子」,心裡便砸下老大一個咯噔,沒好氣地道:「怎麼可能?你別渾說。」
喬子惟早便習慣了雲湄的脾性,可外人哪裡曉得, 那挎著藥包的閨女兒聽得一愣, 大抵是打量她年紀尚小, 周遭的船客亦盡皆投來一種瞧小孩胡鬧的神色。
閨女兒倒也不惱,只趁雲湄吐得脫力、招架不住時上前擒了她的腕子, 不由分說地號了一脈,未幾放下雲湄的衣袂,臉上流露出「果然不錯」的神情,老神在在地說道:「橫豎又沒收診金,管你們信不信呢, 俺又不用擔責。只是俺就是瞧這個的,還從來沒失手過哩。」頓了頓,眸光轉向匆忙趕赴過來的喬子惟,「你家美娘兒本來就是坐不得船的,又值害喜,別這麼把孩子給害沒嘍,你自己且悔去罷!」
喬子惟眉頭緊鎖,三步並兩步攙住了雲湄。
那嬢嬢見他們男女二人儀表非凡,剪住自家毛孩子的手,不許她再開口。閨女兒被掐得疼,但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眼珠子滴溜轉著,多瞄了幾眼這兩位少見的絕色美人,隨即泥鰍一般掙脫桎梏,自行走開,欣賞落日江景去了。
那廂,喬子惟意欲扶穩雲湄,雲湄卻下意識將身子的重量盡數壓在了闌幹上。喬子惟悻悻然鬆開了手,只虛虛擱在那兒,以便隨時應變狀況。
雲湄鬢角冷汗涔涔,深深換了幾口呼吸,肺腑充盈新鮮冷氣,眼見得快好些了,腹腔又開始痙攣起來,想吐又吐不出,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濁物慪在她嗓子眼,帶累整個胸膛都跟著收收縮縮地受罪。這感受著實太過難捱,還不如快手快腳給她大力捶幾下好受呢!
喬子惟想起適才那位小村姑的言語,與當下雲湄的狀況一經核對,實在是很有說頭。
他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可是表妹連替嫁之事都敢答允,這也是意料之中的。
他想替她拍拍背心,又不太敢,將落未落地停頓在那兒,眼巴巴盯著她肩骨一聳一聳地起伏,卻什麼也吐不出來的難受樣兒。
「你、你……」待得雲湄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他磕磕巴巴地開腔道,「為什麼要……」
「我幹什麼懷他的孩子?」聽出他話里的意思,雲湄狠狠乜他一眼,憤氣填胸,「宋府給的財帛足夠我好好過活下半輩子了,我還揣個孩子?非得給自己找這種罪受?我有那麼愚昧?」
她現而今能保著一條命脫身都算搖到了上上籤,怎麼可能再去謀劃其他?許問涯身份非同一般,她一個將脫奴籍的平頭小民,就算是尋常的露水情緣也萬不敢在肚子裡留下他的種,更別談他們的相遇是因了這如此敏感的李代桃僵之事,這可不是她一個人悄沒聲生下來安安分分撫養就能皆大歡喜的,萬一被發現,難保許、宋兩府會怎麼揣度她。
雲湄在這些上位之人的鼻息底下討了十來年的生活,深知他們要拿捏她,就仿佛碾死一隻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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