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纏綿病榻,眼瞧著已在彌留之際,雲湄只當京中局勢不穩,許問涯置身風雲波瀾之中,這類多思低迷的情狀也屬正常。每每此時,默默陪伴就好了,多言反而擾人。
雲湄於是緘口不言。
各懷心事的一對人影投映在繡屏上,時疊時分,濃情蜜意的細語輕聲消弭不見,惟余水聲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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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風雪大作,較之先前更甚,似乎存心預兆著什麼。雲湄清晨披衣臨窗,探頭瞧了瞧,外面撕棉扯絮紛紛亂亂,整個天地俱都被充盈填滿,舉目四顧惟剩一片茫茫的雪白,便連參天的斗拱飛甍也為之盡數淹沒。
她不由蹙了眉,「天氣實在不太好。到底山路難行,如此落雪凝霜的更添一層危險,母親那裡,要不推遲幾天罷?咱們先去外祖家住幾日。」
許問涯鮮少有反駁她的時候,眼下卻不由分說地道:「不行。」
雲湄訝然回眸,這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的語氣實在近乎冷漠了,令她感到有些意外,這不是她認識的許問涯。不過轉念一想,人家生母早逝,好不容易過相州一趟,思母情切也是有的,她才是不近人情的那一個。
於是只好答允下來,扭頭吩咐探路的車把式:「你去尋條穩妥些的路。」
又回身安撫許問涯道:「橫豎咱們先去施府,午後再往母親所在的窆山去,及到那時,雪應當沒這麼大了。我只是擔憂雪天路滑而已,夫君別誤會。」邊說,邊把自己給他縫製的一件裘袍給披上。雲湄的起居諸事……譬如早間起身時換上的衣服,都是許問涯給穿的,她覺得自己再不做點什麼,實在不符合宋府三小姐溫婉賢惠的作風了。是以偶爾給他做做披衣,系個香囊,也算是禮尚往來了。
許問涯頷首,抬起一隻手捧住她單邊臉,默默摩挲著,在她側頰親昵流連。鬢邊的髮絲勾勾繞繞混雜其中,雲湄被他弄得有些癢,笑著避了避,間或一揚眼睛,卻不期然撞見他眸中愈加深沉的晦色,便是一愣。
雲湄感受到越是靠近施氏,許問涯便越是少有笑顏,便連平日裡的溫潤也漸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時常微擰的眉頭,除了情緒低迷以外,整個人似乎還透著一股莫名的迷茫。
對於他生父與生母的糾葛,雲湄自打從卉香山庄走過一遭後,也是有了耳聞,當下只當是他記起往事,這才黯然傷神,於是將他的手牽進懷裡,溫聲道:「走罷,一路有我陪著夫君。」
許問涯聽了她這句話,唇畔依稀有了模糊的笑影,可那並不像開懷的意思,反而愈發教人辨不清是什麼意味,「是麼?」
人家在難受的當口,雲湄自然不會計較這一兩句話之間冒出來的小刺兒,她抬眸看向許問涯,剪水雙瞳之中倒映著流淌的雪色,熠熠生光,語氣里挾帶讓人安定的溫柔:「我承諾。」
許問涯耐心聽完,卻並未答覆,凝定的眼瞳中鮮明地倒映著她大言不慚的模樣。半晌,僕從預備完畢回來稟報,他旋即推開屋門,將雲湄攬入遮風避雨的氅衣里,傘骨舒張,隨著二人的抬步,沒入了肆虐的暴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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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家乃是相州乃至整個松江府的殷商之最,豪裕萬貫,富有四海。施宅在階層允許的範圍內,修得極是氣派,雲湄漫行其中,有種花錦世界迷人眼的錯覺。
許問涯此行是為公辦,只是路過,待不得幾日,所以先頭遞話時,並沒讓外祖家大辦,一家子簡單聚在一塊兒用個小席面即可。但瞧著這一路披紅掛彩的派頭,施家對這位外孫媳婦還是極為愛重的,哪怕時間倉促,也儘可能地展現出熱情延納、掃庭以待的架勢,門房傳話夫妻二人到達門上時,施宅上房這一隅更是一家老小盡皆齊聚一堂,弄得雲湄倍感壓力。
聽得人到了,堂內侯著的小廝躬身上前捲起簾攏,四下里窗洞開,視野中漸次顯出一雙人影恩愛相攜的輪廓來。庭砌上的雪沫子早已被掃了個乾淨,又有許問涯一路護送,雲湄這程子走得十分穩當,面上顯得端莊溫婉,心裡卻撕撕扯扯,早便亂成了一團麻線。
上房裡頭並不是嚴陣以待、等著打量驗看新媳婦的深沉架勢,見著二人出現,轉瞬和樂滿堂,都在打趣兒孩子終究是長大了,便連自小傲頭傲腦的許問涯也會照顧人了。
雲湄被許問涯妥善引領著,一一見過各位外家長輩,一圈兒下來,掛得滿身琳琅,盡都是親戚們的見面禮。
最後停在施家輩分最高的老太太身側陪同,老人家年歲已高,卻沒有位重的威壓,乃是個一團和氣的長相,不過年輕時掌家盤帳把眼睛給熬壞了,眯縫著牽拉出一片深壑似的皺紋,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雲湄給瞧清,旋即展顏笑開:「好,好,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雲湄聽得一愣,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被任何人誇過「可愛」,偏愛如宋府的何老太太,最多也是一句「能幹、可心」,且都是基於雲湄給予她的、侍奉她的所有而言。這施家老太太,她還什麼都沒做呢,只斂衽福了福身而已,就得了這麼句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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