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湄有一搭沒一搭地聆聽著。這段日子,她的思緒向來都是絞纏糊塗的,縱使凝神細辨,也只能隱約聽見幾句零散的隻言片語——譬如許氏祖訓正妻無子不可納妾,問花訪柳亦不被允許,何冬漣卻時常能在他衣衫上聞見不屬於自己的脂粉氣味;又譬如回首敬茶之日,婆母與丈夫都不給好面兒。總之各種難事,不一而足,末了再眼熱一番「宋浸情」的姻緣,嘆一句觸不可及。
雲湄聽了,並沒有纖毫身在其中的飄然與意滿,反而站在冷眼旁觀的角度,心想,不錯,這種姻緣,著實有蠻觸不可及的。
她不會傻到當真以為許問涯喜歡自己——她頂的是宋浸情的皮,許問涯傾注的一切關懷與愛意,盡皆與她雲湄本人無關。亦不會生出半點就此與他廝守的念頭,對於一個小婢來說,比起這般與她八竿子打不著的奢想,莫如想想哪日能脫奴籍,哪個瞬間又能多撈點兒傍身的財帛,以謀吃飽穿暖的後路。
所以這一時半會兒的,雲湄實在無法對何冬漣的艷羨與嚮往,而做出什麼回應。何冬漣每夸一句,雲湄心底某處正在堆積的愧疚,就加上一層碼,幾乎令她生出一種負累的錯覺。奇怪從前,誆騙他人時,雲湄從未有過這類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堪的沉重情緒。
許問涯入內時,目睹的便是「妻子」面對旁人誇讚的夫妻和美、燕爾恩愛的話語時,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她久病不愈,披著一件素衣挨在床畔,纖細的身子愈發瘦弱,柳條一般不堪把握。烏濃的睫羽與黑沉的青絲反襯出那張蒼白得仿若透明的臉孔,整個人頗有一種置身局外的、近乎冷漠無情的作派。
許問涯見狀,立在隔斷珠簾外靜了片刻,衣袂下的指骨被他捏得交錯作響,那是一種切近自虐的力道。久到屋內的人發現了他,一個恍然望來,一個起身退下、留他們夫妻親近,他這才鬆開緊攥的手指,抬步朝雲湄走去。
雲湄適才打起精神聽何冬漣訴了好一良晌的苦,並無多餘的元氣再應付人了,動作緩慢地側躺了下來,目光落下時,鋪陳的衾褥下陷,許問涯也在她跟前坐定。他已然妥善地拾掇起發散的情緒,臉上復又透出常有的純澈的關切,解釋說:「眼下交了冬令,底下人伺候不當,娘子受了寒,才這般模樣。病去如抽絲,娘子莫急,安心將養著,會好的。」
——這本不該由他來粉飾的、足夠拿來沖雲湄發難的情狀,終究還是被他就這麼三言兩語、輕拿輕放地圓過去了。
雲湄耳畔嗡鳴,聽得不甚明晰,只在他每句話尾的停頓中含混地以「嗯」聲回應著。她的嗓音病得糯糯的,破碎不成調,間或難耐地扭了扭身子,幾縷冬陽自海棠花窗的欞角里漫進來,她呆呆凝視著,想要汲取這份暖意,身體卻跟不上腦子,困在被褥中干著急。
適逢一隻溫熱修長的手探來,枕在她側臉,雲湄下意識貼近熱源,蹭了過去,浸了薄汗的髮絲在許問涯掌心輾轉。何冬漣說得不錯,這個男人體貼入微,她只一個眼神,他便參透了她的困境。
她的肌膚溫中蘊涼,嚴絲合縫地枕進了許問涯的掌心裡。許問涯垂目諦視,那隻伸出去的胳膊繃緊又鬆開,長指壓在她脖頸處搏跳的動脈上,此刻她的命,於他來說仿若囊中物,取之容易已極,只要她死了,這一切如湯沃雪,此一場荒唐,再不於他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
屋內闃寂,四下簾幔低垂,細挑的拐子紋落地燈散發著蒙昧的光影,在許問涯一張玉面上不住流淌,將他的神情映得萬般莫測,氣氛張弓般拉緊。雲湄病得意識浮沉,絲毫未覺,枕著許問涯的手心呢喃輕噥,話語破碎不成句。
就這麼過去了半晌,許問涯倏而閉了閉眼,密匝匝的長睫投下深濃的影子,而那片影始終戰慄不止。再睜開時,眸色復歸清明,他傾下身子,只是輕柔地打橫抱起雲湄,溫聲說道:「醫工說了,總這麼窩著不好,我帶娘子出去曬曬。」
雲湄渾渾噩噩,渾然不知方才自己於鬼門關走過一遭,自是由他去了。
承榴按吩咐,在院子裡的廊廡下擺上梨木美人榻,冬日的黃綿襖子細細密密地籠罩下來,驅散骨頭縫裡的陰涼,雲湄被許問涯擁在懷裡靠著,精神氣兒一經暖陽浸潤,到底好上了許多。
許問涯給她當墊子,卻也沒閒著,偶或繞著她的髮絲玩,那力控制得並不得當,險些將她弄疼。察覺她的嘶聲,他從思緒中醒神,只好舍下柔滑的青絲,牽了她的指頭去耍,十指交扣,時輕時重,雲湄身上正脫力,權當他在給自己按摩。
只是昏沉間手腕一墜,冰涼的觸感教雲湄一激靈,將將闔上的雙眼復又睜開,只見不甚清明的視野之中,她的腕子上似乎套進了什麼金燦燦的傢伙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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