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吸菸打K的嗓子壞得差不多,每個字音拖沓猙獰,像午夜時分索命的厲鬼:「現在學會了賣屁|眼……說起來有幾張照片拍得真不錯。不過說實話,聞希比你更漂亮,要是聞希不是個殘廢就好了呀。」
這些年,比這幾句話更難聽的他不是沒聽過。
聞也深吸一口氣,鼻間嗆出密閉空間漂浮的塵埃,他沉悶地靠著鉛灰色牆壁,手指壓著眉宇。
「有事說事。」
聞耀祖笑著笑著,大概是嗆了風,忽地咳起來。
咳嗽聲很難聽,聞也耐著性子把手機移遠。
「我聽說你賣|屁股賺了不少?這樣,你叔叔我手上著急用錢,你先給我打三十萬過來,還是老號碼。」
聞也嫌惡地擰起眉:「我沒有錢。小希的醫藥費沒有還完。」
「你鬼扯什麼!」
聞耀祖見他拒絕,登時拉下臉,夾槍帶棍地罵道:「你要沒錢?你沒錢能讓聞希住私人醫院?你沒錢能還清市二院的醫藥費?你要是沒錢,行,你把包你那富婆的號碼給我,我親自去問她要。」
聞也輕輕咬牙:「你敢動她。」
「我敢不敢的,也不全在我。」
聞耀祖搓著雙手,嘿嘿地笑了一聲:「你嬸兒身體有病你不是不知道,你弟現在又要念書,這不得交學費?圭哥說了,只要我先還三十萬,就給我繼續賭的機會……」
聞也大口喘息,他低下身,額角頂著灰白牆壁,腦海里不受控地浮現起那張醜陋而貪得無厭的嘴臉。
對方還在喋喋不休的念叨,聞也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過去幾年無數記憶捲土重來,他想起男人賭到滿是紅血絲的雙眼,回到家瘋癲猙獰地翻箱倒櫃,嬸嬸把替工廠穿針得來的三百元藏在鞋底里,他半個身子掛在床上,從床腳挖出那雙據說是當年結婚的紅色婚鞋。
鞋尖裝飾用的鑽石掉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個又一個黑洞洞的嵌洞,也像她千瘡百孔的一顆心。
三百元。
那是嬸嬸未來半個月的飯錢。
他們不窮,但聞耀祖爛賭成性。
賭輸了就抄起手邊所有的一切砸過來,有時候是打嬸嬸,有時候是打聞希或聞京。
但是聞希和聞京都太小了,聞也一定會出來擋,於是那些拖把、簸箕、啤酒瓶、晾衣杆或是亂八七糟團在一起的電線,成了他手上的武器。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某天聞耀祖動了要賣掉聞希的念頭。
聞希從小就長得好看,粉雕玉琢的小雪人兒。
可是那幾年真的太苦了,聞希吃不飽長不胖,兩條胳膊瘦得像竹竿。
聞耀祖把他當做籌碼,爽爽快快地輸了出去。
嬸嬸跟工頭預支了五百元,皺巴巴的五張粉色鈔票全是黏膩的手汗,她匆忙地反手正手擦了擦褲子,把錢仔仔細細地塞到聞也的腰帶,讓他帶著弟弟往外跑。
不管去哪裡都好,哪怕是撿垃圾哪怕是討飯,一定要帶著聞希跑。
跑!
一定要跑!
他還記得以前住著的平房,就在一條臭水溝的後面。
有人架了一條長長的繩子,有太陽的時候晾衣服晾被單,其中還有女人褪了色的寬鬆內衣褲。那些下了工的男人,勾肩搭背地穿過臭水溝,看見那幾條洗到邊緣近乎透明的胸罩,捂著嘴哈哈大笑。
聞耀祖不喜歡聞臭水溝的氣味,所以會繞一條稍微遠一點的路。
那條路上亮著好幾家洗頭房,還沒入夜就亮起紅藍交錯的豎燈,打扮清涼的少女或少婦倚牆而站,眼角眉梢滿是疲憊的風塵。
平常走這條路根本不用十五分鐘,但他離開的那天卻突然漫長得沒有盡頭。
路燈一盞盞地亮起來,又一盞盞地熄滅,他緊緊地攥著聞希的手,就像當年他父母死亡的那個夜晚。
從一個地獄裡逃出來,無非是另外一個地獄。
跑。
聞也,你要跑過那條永遠盤繞著蒼蠅蚊子的臭水溝,跑過赤裸裸的水泥房和鐵皮棚子,跑過偶爾路過會聽見細微呻吟的洗頭店,跑過生活天翻地覆的那幾年。
你要跑得更快一些,跑到宋昭寧身邊,再把她帶出那場火海。
但她空茫地睜著眼睛,火光映照著淺色瞳孔,燒出一片心如死灰的絕望。
「為什麼不救我?」
她問:「為什麼不先救我?聞也,火燒得我好痛,我好痛啊。」
他猛然驚醒。
過度呼吸讓他的五臟六腑絞在一起,修長手指痙攣地撐著牆壁。白色感應燈光被人踩亮,一盞如同孤魂野鬼似的燈光飄上來,映出他晦暗不清的眼神。
電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他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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