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才初現一絲光芒。然而即便如此，李清源依舊心如止水，未起一絲雜念。他緩步前行，不疾不徐，腳下踩過無數骸骨——這些顯然是因心念動搖而隕落的前人。

或許他在「靜心」上本就天賦異稟，無論遭遇何種境遇，他總能迅速沉下心神，進入一種空無的狀態，心不動，念不生。

他邁過了那處光芒，片刻後，光芒漸漸離他遠去，顯而易見，那不過是誘人動念的陷阱。

這樣的陷阱不止一處。他繼續前行，一路上又出現了一道道光芒。有的光芒只有光，偽裝得極像出口，然而邁過之後，才發現那是一片虛無，有的光芒深處閃爍著人影，無一不是你心中最熟悉、最重要的人。

影像之外，更有話語傳來，他越往前走，越仿佛身臨其境，回到了記憶中的那一瞬間。

他的額頭冷汗直流，但心念依然不動。腳下的屍體越來越多，而身前交織的道則也越來越密集。他意識到，走到這一步，基本已無回頭之路，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迎來自身的毀滅。

肉身、神魂，甚至一絲神念都無法逃脫。

他睫毛微微一顫，沉入止水之境，繼續向前走去。他仿佛想起了小時候的一場試煉——那大概是五歲時，父親帶他去了一個名叫心齋的地方。那裡空無一物，只有無盡的虛無。他被留在那裡，不知時日，思維似乎都已停滯。直到被接出去，他才得知，原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

修道，需修一個「清靜」。若不能清靜其心，無論天賦多高、氣運多強，也難在修道上有所成就。他入門時修的第一部功法便是《清靜經》。

此時，過去的記憶如同皮影戲般，在虛影中一幕幕上演。

他繼續前行，偶爾有汗水滴落，打濕了道袍。這條尋「仙氣」之路，竟比他迄今經歷的所有危機都要危險。越往後，他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呼吸，連血液都仿佛靜止了。路仍未到盡頭，一絲疲憊感都不能有。

忽然間，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壓力，那並非虛無的「意念」，而是實實在在的「壓力」。如此恐怖的壓力，他只在父親暴怒時感受過。

他不禁停下腳步，任由流動的道則在體內穿梭。它們仿佛有了生命，在審視著他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內心。

他耳畔仿佛響起一陣鐘聲。那鐘聲極為遙遠，不是距離上的遙遠，而是時間上的久遠。他腦內陣陣轟鳴，似有一群龍蛇在攪動，令他壓力倍增，心念幾乎被打亂。

他還聽見了祭祀的聲音，偶爾有萬民祈禱的場景映入眼帘。他們祈求不死不滅，卻因此激怒了天道，一夜之間全數滅絕。天道，似乎並不希望生靈能與它並肩。不死不滅，那是它的特權，任何生靈都無法分享。

這一幕，是警告嗎？警告我若追求成仙，結局便是毀滅？

李清源微微一怔，但內心並未動搖。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還是受到了道則的反噬，仿佛無數細針穿身而過，在體內燃起一場又一場焚身烈火。

他的面色瞬間變得蒼白，唇角溢出一絲血跡。然而，他的眼神反而更加堅定。

這份堅定，源於心底深處的無盡好奇。天道不允許生靈追求不死不滅，生靈就只能順從嗎？難道就沒有其他方法實現這一目標？

從上古至今，難道真的無人成功過？他倔強地不肯退縮，非要刨根問底，哪怕身死，也要探尋答案。

他迎著重重道則，撐著被燒灼的身體繼續前行，仿佛背負著一座座巨山，道體幾乎崩裂。過了一陣，他已鮮血淋漓，搖搖欲墜，從未如此狼狽過。

與此同時，天道行滅絕之事的歷史畫面不斷浮現。

有人曾冠絕一代，在千歲之內證道大乘，威震四海八荒，卻因探索仙秘而身死道隕。還有一群人結伴而行，攜手共探成仙之秘，卻在一夜之間遭天道無情處決，瘋的瘋，死的死，無一生還。

「處決」一詞，再準確不過。因為他們是被道火燒死的。當他們抵達這裡時，不知為何，道基突然「起火」，自燃不止，火焰從體內燒起，將他們的肉身和神魂一併焚毀，最終燒死了自己。

饒是李清源見識甚廣，也從未見過如此殘忍的死法。那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天道在嘲諷他們的不自量力，只需輕輕一指，便能讓那些風華絕代之人屈辱地死去。

一幕幕觸目驚心的畫面不斷浮現，全是曾經試圖成仙的先輩們。他們之中，有的對天道敬若神明，終其一生都在追尋天道的恩賜；有的則試圖挑戰天道的權威，渴望突破其束縛。然而，無論是敬畏還是反抗，最終殺死他們的，都是天道本身。如此看來，那天道或許真有意志，高高在上，懲罰每一個膽敢觸怒它的人。

可是，僅僅因為想要追求不死不滅，就該被視為罪過嗎？

李清源沉默不語，雙眸中漸漸升起熾盛的輝光，無喜無怒，只是靜靜盯著前方。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邁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