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元側目掃她一眼, 拿起個杯子輕輕放在了對面:「過來,坐下。」
——這是讓她邊喝茶邊細說的意思了。
月白別的不一定,揣摩主上的心意卻是極為擅長, 也許這是作為傀儡的天賦。當初她被煉製出來的目的,就是取悅、陪伴、治癒她的主人,做他心中那人的影子。
月白曾被完全裝扮成另一個女子的模樣,學著她一顰一笑,得到主人的喜愛。
喜愛過甚,她於是生出血肉魂靈,成了「邪祟」。
尋常器物被寄託真摯的情感,也會變得有靈,何況是以心頭血精心煉製而成的傀儡替身。主人對她的感情雖然不算真摯,甚至還很病態,但也許是過於偏執濃烈,竟也為她賦了靈。
一個不再單純是傀儡的傀儡,本該被毀去,可
她的主人沒捨得。
他將她偷偷藏了起來,只在夜深人靜時,再滿眼痴迷地讓她做別人的影子。
然後月白終於倦了。
她看活人本應沒有美醜觀念,可不知為何,瞧自己那主人面目愈發醜惡。到了最後,她做了身為「邪祟」應當做的事情。
弒主。
她提著他鮮血淋漓的頭顱,有幾分苦惱,漫無目的地閒晃,不知不覺停留在他的家族禁地前。
月白眼中哪有什麼禁制可言,她闖了禁地,然後在裡面看見一個用鐵鏈鎖起來的瘋女人。
那女人瘋癲得連她都怕,月白本欲直接轉身離開,但她定睛一瞧,那滿是虱子跳動的蓬頭亂髮間,竟長著一對古怪犄角。瘋女人抬起臉,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月白愣住了,她認得這個人。
月白是用主人的心頭血煉製的,他的欲和念刻在血里,傀儡天然能夠感知。所以她才能把他心裡那個人模仿得如此完美。
所以月白看清那個瘋女人的一瞬間,便知道了。
她就是主人心裡的那個人。
原來她根本沒死,就被關在離主人近在咫尺的禁地里。
而他似乎是知道這件事的。
主人的家族是個在當地頗有名望的修行世家,從前名不見經傳,卻在這百年內迅速崛起、壯大,像是覺醒了血脈般,家族中出現許多天賦不凡的好苗子。
倘若曉羨魚將月白的來歷問得再細緻些,便會知道,煉製這傀儡少女的人出自當年名盛一時的宋家。
宋氏一門橫空出世,猶如修真界的一顆新星冉冉升起,可墜落得也相當快。
那年宋氏滿門被屠,兇手是一具失控的傀儡。
那具傀儡很快被誅滅,魂靈碎散。而緊接著,宋氏一族掩蓋了數年的血脈秘密也在調查中意外被揭露,得見天光。
許多年前,宋家先祖在東海遇險,被一從天而降的神秘女子所救。
男子想要報恩,做牛做馬做僕人也要跟在女子身後,攆也攆不走,死纏爛打之下,那堅冰似的女子終於慢慢被感化。
相識,相知,相戀。
濃情蜜意時,女子忍不住告訴了男子一個秘密。
原來她是東海早就隕落的龍族後代,身體裡流著一絲龍族血脈,如今世間唯一的龍女。
龍血神秘,珍貴,稀罕。
像個等待挖掘的寶藏。
在她的助益下,男子平庸的靈脈得以重新洗鍊,順利踏入修行一途,並從此平步青雲。
一個人生出如此大的變化,是很難瞞過身邊親近之人的,他順其自然地將來龍去脈告知了家中。
然後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
起初,是宋家請求龍女獻出一滴心頭血,救他們那纏綿病榻,時日無多的老夫人。
然後,又請求龍女再賜一滴,為男子兄長家中那早產的麼兒改善體質。
一滴又一滴,一次又一次。
次數多了,龍女便發現這家人無論如何也餵不飽。饒是她心善,也不願再答應。
可感情蒙蔽了雙眼,她沒察覺那天晚上,愛人眉目含情遞過來的那杯酒有異。
再醒來時,已然縛仙鎖加身,重重陣法、禁制圍繞。她就這麼被宋家囚禁起來,成了個活血庫。
男子和旁人成親,有了後代,宋家吸著她的龍血漸漸壯大,在修真界有了聲勢地位。
月白的主人是宋家某個被寄予厚望的後生。
他少年時性子頑皮,誤闖禁地,見過龍女。
那時她尚未神智失常,苦苦哀求他幫助自己逃出去。
龍女美貌驚人,眉目間纏繞哀愁,叫人想要撥開霧色一探究竟。神秘總是最迷人,少年情竇初開,一來二去,忍不住對她傾心。
起初他也想幫她逃出去。
可後來偷闖禁地的事情被家中發現,他受了一頓狠罰,同時也知道了血脈里的真相。
他從小到大都被長輩誇讚天才,天之驕子意氣風發,惹得多少艷羨愛慕。
沒有了她的龍血源源不斷滋養,他會如何?
平庸,弱小,失去家族庇護,從雲端跌下,在泥潭裡受人白眼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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