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過得好些,她往臉上抹泥,掩藏起容貌裝成男人混入臭烘烘的乞丐堆,熟料乞丐堆也分三六九等,她瘦弱無依,在裡頭是最低等的,吃食分不到,反倒要將討來的銀錢上交。很快便又逃了。
有一回餓得不行,偷了人家的一個饅頭,被按在地上拳打腳踢,狼吞虎咽地咬著髒兮兮的饅頭。
最後沉默地死在一個雪夜,屍身被大雪掩埋。
她確實是餓死的……又或許是凍死的。
孤苦無依的小乞兒嚮往絕對強大,她想,只要會打架,或許她就能過的好一些,不會再被欺負。
於是死後,她也寧作惡鬼,想要追隨最強的鬼王,哪怕成為強者座下一條人人唾棄的惡犬,也比受欺凌強。
只是良善往往是刻進骨子裡的,大多善良的人寧願在痛苦中尋求自我的終結,也不願背負罪孽。
雲秀死了很久,變成鬼亦很久。
她一個人也沒殺成。
生前畫面消散。雨聲紛雜的破廟裡,雲秀安靜望著滿眼真誠的趙錦寧。
她鬱悶地心想,這回自己又要失敗了。
她明明下定了決心,怎麼總是這樣。
雲秀心煩意亂地收回手,轉過身,纖細身影漸漸融入黑暗中,即將消失不見。
趙錦寧怔了怔,脫口問道:「姑娘,你去哪裡?」
雲秀一頓,回頭狠狠瞪他:「不殺你了還不行?你想被我吃掉麼?」
「等等,」趙錦寧看著她,「多謝姑娘高抬貴手,我答應要供給你很多香燭,不能食言。只看姑娘……還要麼?」
雲秀歪頭想了想,覺得這主意似乎不錯。
她大恩大德放他一馬,收點謝禮也是應該的。
雲秀下巴一抬,冷然直言道:「那我要最好的,最貴的那種。」
趙錦寧笑起來:「好。」
*
雲秀自此開始跟在趙公子身邊。
行商一結束,他便親自去買了九十九根香燭,打算一天給雲秀供一根。
「為什麼是九十九根,不是一百根?而且就不能立刻全給我燒完麼?」雲秀抱著香燭,狠狠吸了一口煙霧,「吝嗇鬼。」
趙錦寧只是含笑提醒著:「雲秀姑娘,當心吃撐了。」
鬼吃香不會吃撐,倒是會醉。雲秀暈乎乎地倒下來,蜷成一團,嘴裡嘟囔著:「吃完這些,攢夠力氣,我就去幽都山……」
趙錦寧望著她,輕柔地道:「去雲山吧,我送你去。」
雲秀捂起耳朵:「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這位趙公子,我看你才該去雲山,看誰都想渡一渡。怎麼,外頭那麼多孤魂野鬼,你這大善人怎麼不一隻只勸?」
趙錦寧一怔,似反應過來自己討嫌了,垂下眼:「我多言了,抱歉。」
雲秀的話雖是嘲諷,但趙公子確實也是個大善人。
他常做慈善,接濟窮人,卻從不愛留名,會借旁人之手。雲秀起初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傻子,然而親眼目睹過以後,她不得不承認,確實有這樣的傻子。
雲秀有時候想想,都忍不住眼紅——怎麼天底下的好人她生前一個也遇不到,死後反而見著了。
但云秀有些討厭這樣的人,他就像一塊毫無瑕疵的美玉,叫人見了總要惦記自己的瑕疵。
雲秀想不到原來一身光明也能刺傷旁人。
她開始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盼著香燭耗盡,她趕緊從他身邊離開。
只是一日又一日過去,香燭還剩沒幾根時,她忽然發現,自己或許並不是討厭這樣的人。
對於一個死在淒寒雪夜的人來說,對溫暖感到貪戀是必然的。
雲秀畏懼這種「貪戀」。
她飄遊無依,做了那麼多年的孤魂野鬼,聽過也見過不少類似的故事,鬼對人生出感情,沒有一個好結局。
再說趙錦寧自有他的大好未來,不是會和妖鬼廝混的人。
他身為富商之子,自幼跟著趙老爺四處談生意,頗有經商之才,年紀輕輕就接管了家中好幾處產業,做得比趙老爺還要好上幾分。
這麼一個溫潤如玉,腰纏萬貫卻無半點銅臭的人,說媒的自是一茬接一茬。
只不過趙錦寧總是客氣婉拒,看起來對成家沒什麼想法。
雲秀問:「你是不是不行?」
趙公子望著她,難得地沉默了。
雲秀一臉驚奇——她跟在他身邊那麼久,終於找出了一個把柄,納罕地很。
她同時藉機敲打自己:「不行的男人有什麼好留戀的?沒出息!」
雲秀對趙錦寧的態度越來越惡劣。他對此倒不怎麼介意,只是關心她為何心情不快。
直到香燭還剩最後一根時,雲秀跟著趙錦寧出了一次門。
那一天,馬車遇到攔路打劫的匪徒。
隨行的護衛倒了一片,當染血的長刀最終架在了趙錦寧的脖子上時,雲秀在光天白日下現了身——以她最嚇人的形態。
護衛也打不過的劫匪,在她憑空出現後輕飄飄的一瞥之下便尿了褲子,連滾帶爬跑開。
雲秀回身,用她那副皮包骨、滿身凍瘡與傷疤的模樣面對著趙錦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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