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哥,」那老姐姐問我:「我看你兩個兒子常來,孝順的很,我可羨慕哩。」
我不說話了,我怕開口就是嘚瑟,把這老姐姐氣壞了可怎麼辦。
「你老婆也有福啊。」那老姐姐打趣。
我搖搖頭,收了笑眯眯的神色,告訴她:「沒福。」
這話是真的,淑雲真的沒福。
我這輩子對不起的人太多,淑雲算一個。
前些日子有個夜晚,小謝忽然提著兩瓶啤酒回來,要請我喝酒。
他說他和澤恩一塊兒花了十幾年,終於徹底控制住了淑雲的病,跟她出了櫃。
那天小謝眼睛很亮,染著酒意的眼神里,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我卻有點心疼。
他給我斟酒,眼裡醉醺醺地綴著星星。
「我今天真的很高興。」他說。
都是我造的孽,如果不是因為我,淑雲又怎麼會這麼久不肯接受他們。
我喝了兩口,皺了眉。
喝不慣啤酒這個味兒,寡淡寡淡的,總覺著有什麼怪味兒。我年輕那會兒,大家都喝白的。
正打算倒了,小謝卻把我的酒杯拿到了一邊,「您年紀大了,澤恩說,您不能貪杯。」
煞有其事的樣子沒撐過一分鐘,人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看樣子是醉了。
我走到門外,跟澤恩打了個電話。
「小謝喝醉了,你今晚怎麼不一起回來陪著他?」我像個為小兩口操碎了心的老父親,沒什麼立場地生氣。
「忙。」那小子說。
我恨恨地要掛電話,那邊卻說,把電話給小謝。
我極不情願地叫醒小謝,就聽到電話那頭唐僧似的開口:「洗完澡了冰箱裡有醒酒湯,喝完再睡,小心頭疼。」
剛剛還迷迷糊糊的小謝清醒過來,嗯嗯啊啊地應著。
「等那小子回來,我教訓他。」我打算為他討個公道。
「爸,」小謝笑著說:「他多工作一會兒,能活下來的孩子就能多一些。這是我們共同的願望。」
我的眼睛有點發澀。
也不知道澤恩這孩子什麼時候開始打算學醫的。
澤恩出生的時候是難產,淑云為了生他,差點去了半條命。
這個我從來沒愛過的女人,在我觥籌交錯的時候,替我打理著這個家,還冒著生命危險,給我生下了一個孩子。
那時候我和青城已經分手很久了,也很久沒見過面了。
我看著從產房裡被推出來的淑雲,我發誓要一輩子對她好。
可惜,誓言和現實總是兩碼事。
多年不曾見過面的青城一躍而下,在病床上,他告訴我,他還是愛著我。
那時候我想,我就最後胡塗一次,等他病好了,我一定對會對淑雲更好。
為了給他治病,我散盡家財,卻毫無起色,走投無路的我在醫院門口遇見一個男人,他說他的女人和青城是一樣的病,是在曹醫生那裡治好的。
我馬不停蹄去找了曹醫生,於是馬不停蹄,讓青城送了命。
然後我崩潰了。
打算去捅人的前一天。我抱著小粉糰子似的澤恩,給他唱了一首歌。
「我不敢想明天。」
「我不肯說再見。」
「每一次告別天上就會有顆星,要熄滅。」
那首歌叫《離人》。
可惜我不怎麼會唱歌,調子跑的七零八落,小澤恩卻很耐心地聽我唱完。
我入獄之後,淑雲偶爾來看我,於是我知道,那位僥倖沒被我捅死的曹醫生也被判了,等他傷好了,也得蹲局子。
再後來,淑雲就不來了,我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只能羨慕地看著別人的家屬來探監。
直到有一天,獄警忽然叫我出去,說有人來見我。
玻璃窗外的那個男孩年輕帥氣,帶著幾分稚氣未脫,神情卻繃著。
我知道,那是我兒子。
他那天來,劈頭蓋臉地問我:「你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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