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劭大腦飛速運轉。皇帝絕不會突發奇想問這樣一個問題,而是有自己的目的。
如果類比商朝的炮烙之刑,面前這個皇帝也曾發明了一種比這更甚的刑法。
殺人超五數者,用鐵釘鐵錘生生鑿開犯人頭顱,將燒得滾沸的熱油自頭頂灌入,定會讓犯人在短短時間內承受巨大痛苦,帶著扭曲的表情死亡。
而酒池肉林,這位皇帝雖然沒有吃人肉的愛好,卻也曾以酒灌池,與不少美人在其中尋歡作樂,還因此被許多朝臣上書勸諫。
皇帝這樣問他,無非是要看他這個寒門的代表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帝王。
若是他的回答不能讓皇帝滿意,輕則被駁斥冷落,斷了仕途;重則人頭落地,從此世上再無鄭劭。
「陛下,依草民看,若要評價一位帝王,便要評價他的所有,」鄭劭道:「關於炮烙之刑,酒池肉林,史書確有記載。但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商朝滅,周朝立,周武王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建立新朝,若紂王不昏庸殘暴,他又憑什麼造反呢?」
皇帝眉梢一揚,打量了一下鄭劭,「繼續說。」
鄭劭頷首,道:「所以是蓄意抹黑,還是如實記載,都看後人如何評判。商紂王一生中,後宮僅一後二妃,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史書評他荒淫無度。而周文王后宮妃子超二十數,子女更是近百位,史書卻說他清心寡欲。可見無論是史書還是世人言論,都不能盡信。」
「所以你是說,商紂王不是暴君?」皇帝語氣不明。
「是否是暴君,草民說了不算,」鄭劭道:「可草民能跟陛下說道,再看陛下如何評價。從商朝的殷墟婦好墓的挖掘中,可以知道女子是能夠參政的。王后不僅是大將軍,甚至還有自己的封地。」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帝的臉色,發現皇帝並沒有生氣或者不耐煩的跡象,便繼續道:「再有,祭祀方面,商朝曾經常用成千上百位活人祭天,到了紂王及其父親,便只是將打勝仗得來的奴隸拉去幹活而已。最後便是商紂王用人,唯才是用,不問出身。」
皇帝突然笑了,眼中興趣更濃,「那你覺得,為何史書會如此評價商紂王?」
鄭劭深吸了一口氣,道:「千年前,商紂王罪有其三。一是紂王允許女子參政,得討伐。二是紂王不用活人祭祀,是對神明的大不敬,得討伐。三是紂王沒有完全讓貴族當官,而是從底層選拔人才,得討伐。」
在皇帝略微驚訝的目光中,鄭劭直接跪了下來,神色恭敬,「千年前,此三為罪,周武王的濤濤怒焰訴說著紂王之殘暴。但千年後的大盛,國泰民安,陛下勵精圖治數載,百姓皆受教化。如今,同樣的三件事情,換做陛下,必然會被百姓大加稱頌!」
說完,鄭劭還有些誠惶誠恐,「草民並非有把陛下與商紂王相提並論之意,請陛下恕罪!」
「好了,起來吧,」皇帝有些高興,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面上比方才更顯愉悅,「說得不錯。難怪那些老學究都對你讚不絕口。」
聞言,鄭劭也知道自己過了這一關,暗自鬆了一口氣,道:「陛下謬讚了,臣不敢擔此溢美。」
見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既文采斐然又有驚世之才,還有著難得的謙遜,皇帝越看越覺得滿意,甚至已經想好要給他一個什麼官噹噹了。
可越是這樣,皇帝越是顯得冷靜,淡道:「你先下去吧。官職的話……幾日後朕便會下旨。」
鄭劭頷首,還是保持著自方才入殿就透露出的沉靜平和。
他應下,朝皇帝行禮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鄭劭從始至終的一言一行都是規規矩矩,讓人找不出一絲差錯來。
鄭劭出了金鑾殿,又穩當出了玄清門,再下幾十階金磚鋪就的台階就能到宮門前的諾大空地了。
他走到空地正中央,側面便傳來金鈴搖晃聲,在這片空地上方盤旋。
鄭劭轉頭看去,見十二抬轎輦穩穩噹噹朝自己走來。逾矩卻被皇帝允許的金黃轎頂和明黃轎帷的轎身用黃金和翡翠點綴,在陽光下閃著奪目的光。
這個排場,只有皇帝唯一的公主才能有了。
鄭劭停了下來,對著行至自己面前的轎輦恭敬地行了一禮,「草民見過福盈公主。」
鄭劭未見答覆,只聽到帷幔被人掀開的聲音,然後是女子輕俏明麗的聲音傳來,帶著和身側陽光如出一轍的暖意,「你就是名噪京城的新科狀元,鄭劭?」
「是。」他答。
「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馮玲道。
鄭劭仰起頭,視線卻未抬起,直直盯著自己的烏靴。
「你很漂亮。」馮玲笑道。
漂亮?這是一個什麼形容詞?鄭劭掃了眼自己身上的青色長衫,怎麼也無法將「漂亮」二字和自己結合在一起。
他有些惶恐,「公主說笑了。」
馮玲又笑了幾聲,「還害羞呢。」
鄭劭本沒覺得有什麼,聽福盈公主這樣一說,臉上還真爬上了些許緋紅。
「真有意思,你走吧。」馮玲揚唇,放下了帷幔,轎輦又動了起來。
鄭劭如蒙大赦,起身擦了擦臉上的薄汗,轉頭看了眼遠去的華貴轎輦,快步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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