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師憲笑嘆一口氣,突然蹦出來一句很混蛋,卻又很像人的話。
他看著慈眉善目的清虛真人突然很輕蔑地笑了一下說:「你都知道我喜歡他,何苦還要講這些不好聽的來譏諷?」
不好聽?
清虛真人也愣了一下,他說了什麼話不夠好聽?
許師憲從前從未說過這種話,作為明王應身被塑造起來的孩子從生到死不應有恨不應有愛,更說不出什麼喜歡或譏諷的詞彙,於是一時之間清虛也有些困惑。
他有些好奇的問許師憲道:「你愛他,不正應該期望他一世無憂嗎?」
許天師聞言突然低頭放聲大笑起來,「無憂?當然不!我期望他一世痛苦!我期望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我,我期望他孤家寡人,我期望他年年替我燒紙流淚啊!」
「很奇怪對吧?人類的愛是充滿獨占欲的,扭曲的,瘋狂的……」
許師憲說著說著突然掉下一滴淚,眼淚划過還勾起的唇角,看上去有點滑稽,有點可笑。
「可是,」許師憲抬起頭,晶瑩的淚撲簌簌地掉,划過白瓷一樣的觀音面,卻並沒有人會憐憫泥像。
他說:「可是為什麼,比起他死,我寧願是我。」
他還是想不明白,愛太複雜了,他擁有的時間太短。
到底要怎麼做?
許師憲其實不知道,只是,吳橋是想要活下去的。
他想讓吳橋開心。
「你錯了,玉顯,」清虛只是闔目不見他,「你不會愛,一切都只是夢幻泡影有為法,放下吧。好好地生,好好地死,你已經偏離正路太遠了。」
「什麼才是正路?」
清虛子沒有回答,可許師憲又笑著說:「你會失敗的,隱姓埋名這麼多年,或者我應該稱呼您為毘盧遮那佛忿怒相之化身,不動明王。」
清虛真人的表情凝滯了一下,卻連半個字都沒有解釋,只將手中的九節竹杖遞給許師憲。
那九節竹杖在許天師的手上竟然驀地幻化為一枚降魔金剛杵。
「未免夜長夢多,玉顯,今夜是個好日子。」
他說著還狀似不忍地閉了閉眼。
看著那個吳老太爺的棺槨,許師憲突然頓悟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他們已經試驗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沒錯,須彌芥子需要吳家人的屍首來填棺是假的,不動明王法身需要肉身化金身才是真!
如果他猜的沒錯,現在裡面躺著的這個吳老太爺,應該就是吳橋的父親!
清虛說吳橋會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就是因為他會成為下一個明王法相金身!
早在當年塑金棺時毘盧遮那就已經分離三身,報身歸隱遁入山林,法身操縱吳家世代供奉須彌芥子,而應身……
不對,當年的不動明王還沒有修出救苦救難普渡三界眾生的應身,所以他們不是造城隍,而是在給菩薩修應身!
城隍,城隍……
沒錯,那是道家的說法,如果從佛法的角度來講,救萬民苦難、守護一方水土的城隍,不就是佛陀應身嗎?
「你會失敗的,」許師憲終於想明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後,猛地把那枚金剛杵用力地朝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他想到了,想到破除詛咒的方法了!
他做不到,但吳橋可以。
許師憲暢快地笑了幾聲,他說:「你會失敗的。」
突然,供台上的那個梨木盒子猛地破開幾道裂縫,血像詛咒一樣湧出來。
許師憲的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地吐出滿腹濃稠而鮮紅的血液念念有詞地重複道:「你會失敗的。」
可清虛子只是一笑,「這一次,會成功的。」
他平靜地念著什麼,然後那些血就順著指使像冰棺涌去。
「不成功,也還有下一次。這世間的命數不過就是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砰——
突然靈堂的大門被踹開,吳橋帶著卓雲流趕了過來。
門被推開的剎那,吳橋就看見許天師倒在血泊中的模樣,而那冰棺已經完全被血淹沒,像只血染的魚缸。
「你……」
吳橋猛地紅了眼,他飛也似的跑到了許師憲的面前跪倒下來,雙手顫抖著想要觸碰他,卻在看到那枚貫穿前胸的金剛杵時又收了回去。
「許哥,許哥!」
吳橋聲音顫抖個不停,大腦一片混亂,連個像樣的句子都說不出來。
他攥著許師憲的手,眼淚像失控一樣劈里啪啦地砸下來,模糊了視線。他伸手去抹,卻根本來不及,眼前除了水汽還是水汽,淚在瞬間就爬了滿臉,好不狼狽。
「天天……」許師憲有點氣弱,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和清虛子對峙時還能扯著嗓子吼上兩句,這會兒看見吳橋,喉管里就只剩下微弱的嗚咽了。
「許哥,什麼,你說,你說……」
吳橋聽到那點微弱的呻吟聲,趕忙低下頭湊到許師憲唇邊,「你說,你快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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