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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師憲說:「我記不起來,吳橋,我真的記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死大概與那口棺材有關,我是皈依道士,我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下山,為什麼會被牽扯進那個村子的事,不記得自己又因何而死……總之,你不要難過,我的死與你無關。」

「有關的!」

吳橋說:「有關的,許師憲,你不由分說地要纏上我,要幫我,要叫我活下去,告訴我其實人值得被愛……現在卻要同我講無關?誰無關?你罪大惡極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師憲本來就不怎麼多話,能擠出這些來解釋早就說得盡了,只覺得自己的一條魂像是乾涸的河床,正因為貧瘠和裸露一點點變得開裂。

「對不起,天天……」許師憲吐氣,說。

「你不要道歉」,吳橋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可是有什麼東西自己從胸口跑出來的時候,他攔不住。

「許哥,我想幫你,我能幫你的,對嗎?」

可是許師憲搖頭:「不要幫我,不要難過,不要流眼淚。」

他說,不要幫我。

吳橋驟然覺得整個杭市真的都好空曠,明明天都已經亮了,可是為什麼街上還是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半點光能夠照在他的身上。

好奇怪,難道是因為走得還不夠遠?難道是因為太自大?為什麼拴住他們兩人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中卻把人推得更遠了?

為什麼感情……吳橋不知道,那是不是某種愛,可是為什麼感情會把人推遠呢?

人真是個好奇怪的物種,情緒越來越厚,距離卻越來越遠。

就像是為了保證某種莫名其妙的安全那樣,保證自己的安全、他人的安全,在心與心產生連結的時候卻要刻意地維持一種不夠近也不夠遠,虛偽的安全距離。

吳橋笑了笑,他想,許師憲真應該是人不是鬼。

他問:「許哥,那個時候,為什麼你說要同我結婚?」

許師憲愣了愣,如果不是吳橋提起,他都快把這回事忘記了。

事實上,他也的確想不起來,「我不知道,只是,當時我好像必須那麼說……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忘了吧。」

「不知道就找答案啊」,吳橋大聲道。

說完又嘆了口氣,把外套遮在頭頂繼續往前走去,「今年的夏天還有好長好長,想要到此為止的話,也先等樹上的蟬都死完了再說吧。」

許師憲只能跟著他,跟著他往前走,跟著他進了地鐵站,跟著他上車又下車,跟著他回到高高又窄窄的小出租屋。

跟著他從一個夏天一湖水滿天的蟬鳴回到一陣由冷氣機吐出的清涼中。

「想不想吃片兒川?」

吳橋走進因為空間太狹小所以只能和客廳一起做成開放式的廚房後說:「我買了倒篤菜、筍和肉片。」

什麼時候買的?

許師憲完全沒有印象,明明他成日都跟著吳橋。

「好,可是這個月份,早就沒有冬筍賣了吧?」

「嗯」,吳橋點頭:「普通的竹筍啦,等秋天的時候再來做更正宗的口味吧。」

秋天,許師憲想,夏季好漫長,漫長到一個嘆息就像一生,秋天什麼時候才會來呢?

「雖然你一定沒看過,但我要說,其實有一部我很喜歡的美國電影叫做《飯禱愛》……不知道你識不識的到英文,但翻譯前的片名是《Eat Pray Love》。」

他這樣喃喃地說著,撥開厚厚的筍衣,把細嫩的筍芯和豬腿肉切成長方形的薄片,又從雪櫃裡拿出倒篤菜放在砧板上切成碎末。

「作為一個美國人,你到了義大利,想要得到的一定是義大利面和香腸吧!電影裡的角色這麼說道,我想也是,人是靠味覺連結這個世界的,不管是美人還是渣滓都一樣,你要放鬆、要享樂、要連結這個世界,然後才能活下去。」

許師憲站在一旁看著他做菜,又聽著他講,冷氣有點太大了,把煮水的鍋煲出的白氣都吹散,只剩下一灘不斷上升又不斷破裂的泡泡。

吳橋用豬油把肉片煸熟,再投入筍片,然後加入醬油稍微煸炒幾下,最後放下切碎的倒篤菜和適量沸水繼續炒勻煮一會兒,片兒川的澆頭就做好了。

在此同時,把麵條下入煮沸了水的鍋子裡,等待五分鐘左右,撈出迅速甩干水分,倒回炒澆頭的鍋內再煮一會兒,加入味精,澆入豬油,然後蓋上澆頭就做好了。

很香,其實片兒川真的好香。

豬油很香、筍很香、倒篤菜也很香。

吳橋把面端到餐桌上,突然說:「等春筍上市,煮醃篤鮮給你吃好不好?我很擅長煮這個哦。」

春筍,許師憲想,夏天之後是秋天,秋天之後是冬天,要過完一整個冬天才是春天。

要等到雪化的時候,地里才會冒出春筍。

看著吳橋照例在餐桌上點香,許師憲說:「好,天天,好。」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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