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一個受皇帝委派,幾年前就在大同府監軍,早就與張文繡通過氣,自己談不上乾淨。一個不久前從京中派來,來之前,徐閣老就上書為張文繡求撫恤,唯恐回去惹上麻煩。他們相望一眼,又默默把頭低了回去。
這位總兵大人來了近三個月,治軍從嚴,雷厲風行。起先讓人很是忌憚,不過時日久了,便知他對待同僚又是一回事。
無論什麼爭端鬧到了他面前,都是輕拿輕放,各一板子。這位總兵大人端著一碗水,不管清也好混也罷,他只在意別灑出來,是個活菩薩。想來是因年紀還輕,是個怕惹事的。
陳明最願意在這樣的上峰底下做事,到了這會兒只管低著頭不作聲,自能矇混過去。徐萬有見他低了頭,便跟著低了頭。
立在旁邊的還有一參將吳駱成,四五十歲年紀,面容生得粗獷,一把須髯數日未曾打理,已結成一團。
見另二人都沒動靜,他舉臂把手一揮,聲如洪鐘似地說道:
「顧大人不知,這是張巡撫下令修的,說是城鎮之重反在極邊,讓軍士們披著紙裘上山給他伐材木,燒灰瓦——」
「吳駱成!」
一道尖細的聲音即刻止住他。
陳明疾步走到帳邊,撩起帘子朝外看上一眼,擦著冷汗走回來,怒道:「咱們在帳中議事,你上這裡喊魂來了?」
入夜四下寂靜,外面駐紮的還有大同城原本的府兵,只要耳朵裡頭沒塞棉花,都能聽見他在說些什麼都。軍心本就未定,今夜又埋下芥蒂,等總兵回了南京,這幫人作亂起來又要拿誰的腦袋作祭?
「喲,你聽得見?」吳駱成嘖嘖驚嘆,又斜乜打量他一眼,諷刺道:「我以為公公的舌頭捋不直,耳朵也跟著不好使了,聽不到總兵問話。」
陳明臉色氣得發赤,手指著他,「你——你這個莽漢,要不是無人可用,怎麼輪的到你這個莽漢當參軍。」
「軍令如此,陳公公倘若看不過眼,去亂葬崗把上一位的腦袋挖出來陪著你便是,我自當給他讓位!」
這兩人本就勢同水火,陳明仗著顧青川不管事,撇了許多苦活出去,吳駱成吃了暗虧爭不過他,只能往嘴上出氣。
兩人的怨越結越深,眼見要當著總兵的面吵起來了,徐萬有暗道不妙,覷了上首一眼,總兵大人雖未出聲,臉色已是微沉。
他捂著胸口連聲咳嗽起來,陳明見勢收了聲,去拍他的背,「徐大人,你這是怎麼了?可別是沙子吃多積了肺痹?」
「無事無事。」徐萬有笑了笑,暗罵閹狗就是吐不出象牙,彎肘把他擠到身後,對顧青川打了個拱手。
「總兵大人所問之事,下官想起來了。確如吳參將所言,堡壘確是張大人撥軍所修。」
顧青川頷首,「嗯。」
這樣一聲與以往稍有不同,陳明不由心虛咽了咽喉嚨,吳駱成瞥他一眼,眼神滿是鄙夷。
徐萬有接著又道:「不過下官曾看過他的呈文,鎮城之重反在極邊,作五堡以為藩蔽,屏胡虜於關外,他也是一心為了防務。」
「原是如此?」顧青川沉吟片刻,挑了挑眉,「頗有幾分道理,張巡撫原也是個干實事的,能想出這法子,實在是用心良苦。」
陳明見峰迴路轉,暗暗吁了口氣,張文繡是死了,如若要把他做的事情再翻一遍,自己這個活著的少不得要脫一層皮。
連忙附和道:「是啊,您有所不知,張巡撫他為人憨厚老實,愛民如子,常常為了他們,連自己的飯也顧不上吃。」
「陳公公對張大人了解得倒是深,不過某還有一事不明。」顧青川起了身,踱步到他面前。
「既是這樣一個人物,張大人治下的將士為何會變成賊黨?」
他這些日都是親自上陣迎敵,身上鐵甲未換,甲冑上附著斑斑血跡,或褐或淺。走近時,一股寒意凜然逼近。
陳明隱隱聞見一股乾涸的血鏽味,莫名想起那日在府衙大門外所見之景。張文繡的腦袋被掛在紅漆銅鑄的門匾下,眼珠子已經不見了,只有兩個黑黢黢的血窟窿,被日頭曬得發紅。
他不由得倒退兩步,後背浸出涔涔冷汗,「這……咱家也不太清楚……」
「我倒是有所耳聞,說張巡撫與一守將起了衝突,當著軍中的面把人砍了。」
顧青川沉聲道:「某以為,張巡撫也不是全然無辜,管著這麼些人,怎可如此莽撞胡來。你說呢?」
陳明自是知道此事,連連點頭,「是,是。」
「張文繡有錯,叛亂的賊首也有錯。一命抵一命,張巡撫死了,起事的郭焱,柳中一干人也該賠命,以告慰他在天之靈。陳公公以為如何?」
陳明定下心神思索一番,點頭道:「顧總兵說的有理。」
顧青川又看向徐萬有,「徐大人以為如何?」
徐萬有也跟著點頭,「如此安排最為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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