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道:「將人請進來。」
芸娘過來時穿著桃粉綾衫,杏黃羅裙,盤髻上一隻素擰銀簪。
林瑜讓金環看茶,問道:「你上回說要賣胭脂,現在可有生意?」
芸娘笑得拘謹,「蒙夫人關照,我回去後與人湊了些錢,在街上租了家鋪子,現在生意還過得去。」
西市地段好,顧青川給的鋪子也在那處,林瑜看過帳冊,哪怕只是巴掌大的地,一月也要數兩租銀。且還有鋪子裡頭櫃箱綢簾的花費,哪裡是能隨便與人湊出的銀子?
粗淺聊幾句後,林瑜藉口頭疼,讓銀環送了客。
金環信以為真,要扶她回房,「這幾日風大,夫人許是著涼了,婢子去請大夫來。」
「不用請大夫,我沒事。」林瑜斜倚在美人靠上,只手托腮,嫩白如蔥的指尖恰好掩住淚痣。
「去找楊瀚墨查一查芸娘,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她靜靜望著亭後的湖,菡萏香銷,只剩斷梗枯葉。
倏爾,湖中泛起圈圈漣漪,漣漪相撞,濺起的水珠躍過湖面,沾到杏黃裙擺上,成了一個甩不去的泥點子。
芸娘顧不得巷子裡的水坑,抬手擋著頭頂,三步並作兩步,在雨變大前趕到了家中。
「今兒這麼早就回來了?」
裡間的藻藍門帘被掀起,老婦人披衣走了出來,「難道是總督府的小夫人不在?」
「去得不巧,說是頭疼,要歇下了。」
「這是不願見你,把你趕了出來?可前幾回你還說那位夫人是個心軟性善的好人。」
老婦人的心揪了起來,圍著芸娘問個不停,見她不肯回答,猛一拍大腿,恍然道:「是不是你說話沒個把門,冒犯人家了?快快起來,現在過去賠禮道歉。」
芸娘兩眼一黑,「人家是總督大人的眼珠子,我又沒糊塗,就是冒犯了您,也不會去冒犯她。」
老婦人心神不安,在堂屋走來走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既沒得罪夫人,為何她不留你多坐一會兒?」
親娘一直追在耳邊問,芸娘被煩得受不了,起身去合上了房門,「我只說一次,您可不許往外說,給人知道了我們娘倆都沒好果子吃。」
「從嚴來說,那位夫人與我脾性並不相投。還記得那天我與你自己進了總督府?其實不是我自己進去的。總督府大門前的府衛個個身高體壯,目如銅鈴,起先我只是在外面轉悠,他們就要來趕我。」
芸娘歇了會兒氣,繼續道:「直到第三日,我想走的時候,有個護衛打扮的男子過來問了我的名字,說能讓我去見那位夫人,但我須得討她開心。又特意提點說那位夫人與尋常女子不同,偏欣賞那些自立自強,離經叛道不靠男人的女子。」
老婦人陡然皺眉,「這是什麼古怪性子?」即便不想靠丈夫,也得有個父親兄弟做後靠,女子一人如何能夠在這世道立足?
芸娘暗哼一聲,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碗涼茶,仰頭灌上一口,馬上皺臉吐了出來。
「娘!」芸娘氣得跺腳,「你又往我這茶里添了什麼?」
老婦人「哎呦」了聲,連忙抱起茶壺護住,「這都是好藥,你身子寒,又好吃冷食,我今早特意去問了副調養身體的方子。」
「用的都是好藥,王老爺這些天都送了多少東西來了,你過不了幾日就要進門,趁早懷上一個大胖小子,不怕在他家落不下腳。」
老婦人絮絮叨叨,又想起什麼,「我的兒,千萬別再死心眼,遇到那些個不要臉的浪漢,誆你兩句就信了,平白耽誤自己的婚事。這些年你過的都是什麼日子,自己也清楚,早些年你要是肯二嫁,哪裡還輪的到這個姓王的。」
「我知道了,您別提他。」芸娘皺起眉頭。
幾年前,芸娘和離後,自己開了家的胭脂鋪。不久便遇到一個外任路過的知縣,那段日子南京城常常落雨,他歇在驛站,每日都要過來買她的胭脂,再轉送給她。
其人丰姿英朗,談吐斯文,言辭總憐她辛苦。雲雨時一句會回來娶她進門,芸娘腦袋一熱,硬是等了好幾年。此後空負流光,種種境遇,都是那人留下的教訓。
老婦人道:「他這些年害得你好苦,我的兒,丈夫你是沒指望了,等你生下一個兒子,咱們母女才算是真正有了依靠。」
芸娘悶聲不應,只從櫃下新取出一個白釉蓋碗,遞了過去。
一碗苦藥喝完,老婦人又問:「要不明日再去看看小夫人?草堂有位大夫,治頭疼是出了名的,咱們去請他開個方子,也算盡了心意不是?」
芸娘脫去踩濕的繡鞋,抬抬腳趾,「頭痛應當是敷衍之詞,那位夫人只怕不願再見我了。」
說到最後,芸娘話中有了如釋重負的意味。她看到了胭脂鋪前經過的那輛馬車,今日特意撒謊的。
自己被騙時耿耿於懷,又怎好心安理得去做欺騙另外一個可憐人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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