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慮著男人的眼睛受傷未愈,他特意說得仔細了些。
顧青川未答此話,只是靜默注視著月光落下的那處模糊不清的影子。
今夜月明如晝,灑在草尖,如同鋪了層淡亮的灰,樹枝撥動草叢的聲音被夜風吹入耳中,再看過去,草中人有了清晰的輪廓。
他問,「她穿的衣裳是何顏色?」
「青白。」許裘怔了下,「她好像在這兒找什麼東西。爺,王太醫還有三日便能過來,可要派人催催?」
那邊林瑜已扔了樹枝,舉起那枚形如葉片的碎銀放在月光底下看了又看,良久,甜甜笑了下。
「不必。」顧青川收回視線,折身回屋。
他看清楚了,她找的是銀子,還有——
她的牙很白。
*
許裘留在原地,等林瑜回去時悄然跟在她後邊,一直跟到了碧梧居外,才發現那門竟沒上鎖,守門的婆子竟也不在。
怪道這丫頭偷跑出來,幸好今日沒叫她撞見什麼。
大爺雖寄信說過要歸家省親,但他已經回府一事,還只有老太太一人知曉,連二房那邊都緊瞞著。一是為國公府牽扯到的公事,一是為大爺這次回程時出了意外——
他親自劫人時眼睛受了傷,大夫說過得好好將養,白日不得出門見強光。此事若是傳出去,少不得引來朝廷那邊起疑,只能做了一撥假人馬在路上走驛舍,他們先行回府將養。
許裘在這扇虛掩的門前思索好一陣,挪步回了偏院。
他們現下住的這間偏院雖久無人居,也是一座三進四合的宅子,住在二進,外邊看不出裡面是否住人。
東間廂房。
臨窗擺著一張花梨大理石書案,案面磊了字帖公文,並一方端溪鸜鵒硯。秋山筆架上擱著一隻筆,毫尖聚著水滴,緩緩下墜。
燭光映在窗紙,須臾被一道黑影壓下,屋子裡暗了下去。
許裘敲門進屋,回道:「爺,咱們安排後歸的人馬在鞍川遭襲,李四率人捉住了幾個刺客,沒等問話,他們便一個個咬破舌下的毒自盡死了。」
書案前,顧青川挽了寬袖,另手握著盛有火漆的銅匙慢慢搖動。
匙底不時有燭火光影漏出,在男人深褐的眸底燃起一點簇亮,「跑走的那幾個看到我了?」
許裘垂首道:「馬車簾開著,李四舉著火把往裡面晃過,正對著的幾個人都看清楚了您的替身,應分辨不出。」
過得一會兒,屋子裡又亮起來。
顧青川蓋好火漆印,將信遞給他,「叫人送去江蘇,親手交至陳大勇手裡。」
許裘接了信放進衣襟底下,卻沒有挪步,囁嚅著嘴唇欲言又止。
扭捏做派惹來一記涼颼颼的冷眼,「有話就說。」
「剛剛屬下跟出去,發現那丫頭是碧梧居姚小姐的丫鬟,忽然想起——」
許裘垂首,繼續道:「老太太遞過話,說您難得回來一趟,該抓緊與姚家小姐見見,彼此磨合一番,儘早把成親的日子給定下來。」
案前那人動作微頓,繼而道:「是該儘早把日子定下來。」
不是成親的日子,而是退親的日子。
許裘從這副語氣中推出隱含之意,想想也是,憑那姚家小姐是什麼天仙,單看她落魄的家世,大爺便不可能娶她。
房門合攏時,案上的火苗跟著漏進的夜風撲躍了一下,顧青川耳邊似乎又聽到臨行前恩師的殷殷勸告——
「退之,娶妻娶賢,那姚家小姐若是性子才能皆好,何妨娶她為妻?這不僅是你父母的承諾,亦是他們的心愿,想要你有個可靠的內人。」
可定下那門娃娃親時,姚妙華還在胎中,連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哪裡來的這種心愿?
顧青川端起一隻青釉海棠花盞,指節輕叩茶盞蓋,冷沉的眸中看不出情緒。
第3章 說親
翌日,妙華帶著春喜出了碧梧居,林瑜抱著她們的行李跟在後面。馬車停在角門處,她得把這些物什搬上去。
她們的行李多是些衣物和首飾匣子,用竹篾編制的輕便箱篋裝放,裝了有兩個箱篋,都給了林瑜拿著。
林瑜身量高,力氣也大,箱篋疊放抱在身前,行走起來並不顯得粗蠻笨重,反倒有種女兒家的爽朗利落。
到角門後,她們才發現這兒停了四輛馬車。
這次去寺廟的人只有二太太和三姑娘。即便丫鬟們並著箱籠物件占去兩輛馬車,還是多了一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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