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適想他今夜應是飲了不少酒,所以才會說些彆扭又奇怪的話,不禁蹙眉關切道,「王爺等會兒進屋稍坐片刻,我給你泡些醒酒茶。」
江執眉梢一跳,像是氣笑了聲:「我沒喝醉。」
「只是覺得,」他看著她,收斂起那股慵懶勁,一字一句認真道,「徐硯說得對,無論怎樣,那日的匕首都嚇到了你。」
薛適愣然地眨了眨眼,手爐的溫熱似自指尖瞬涌至心口。
她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
江執跟著她一路走過將要被建成王府的那三間院子,卻壓根沒看,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對她道:「抱歉,薛適。」
「在都亭驛接我回京的人是明修,明文昌的侄子。我以為先一步回來會避開他,沒想到明修來得那麼快。
可『平襄王江執』,不該在長安認識任何人。唯一能合理知道的,只有『和親關塞的五公主』。」
他語調很淡,自嘲的諷意卻濃。
「所以,就成了憑藉所謂的正義,又或是親情,去為『和親公主江岑許的死』向你表達憤懣的『平襄王江執』、『前太子江執』。」
「但也卑劣地,這麼多看了你一會兒。」
兩人已走進屋內,江執淨過手,輕輕將她拉在桌前的椅子上,垂眸看著她手的神情,像極了重逢那日。
薛適想到他屈膝蹲在攤前沉落的目光,也想到蕭乘風在客棧時那意味深長的話語。
原來他急著回來,真的是為了見她。
可是……
「你不怪我偽造遺詔……將你送去關塞和親了嗎。」
先前的猶豫、擔憂,無聲無息間盡數消融。她什麼也沒想,只是本能地,順著他的話問出了口。
銀針根根落穩,江執的聲音也隨之落下:「我知道,你是因為有什雅在,才會選擇這個辦法。
只是那時候明文昌和江接看著,我怕他們懷疑是你我聯合偽造和親遺詔,會在我走後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你身上,甚至殺你了結一切,所以想著無論怎樣,都要把你摘掉。
但沒想到,」他將薛適的雙手放於手爐的動作輕柔,眸色卻驟然冷下,「還是牽累你受了拶刑。」
怕薛適會擔心自己的手,他故意逗她:「你放心,每天都和『人很好』的徐兄認識之後,我會過來幫你治手的,直到徹底痊癒的那天。
這幾年在關塞學了不少大益沒有的東西,施針也精進了下。」
將這些說完,他心中一直隱隱纏縛的、名為擔憂和疼痛的荊棘,才算退去。
遺詔的事,他其實一回來就想找機會告訴她,但怕貿然提及會讓她陷入那段不好的回憶,覺得難受;可遲遲不說清楚,他每一次出現,亦是在加深她的痛苦。
幸而今晚能夠借著徐硯的話茬,從那日的匕首說起,將一切串聯,解釋明白。
他不想保護一個人的方式,總是一次兩次地通過傷人的話語。
費力又無能。
良久,薛適的聲音輕輕響起,好像在這一瞬間,她開口的剎那,時間倒轉回了三年前。
「我有想過,殿下那時是在做戲給他們看。只是……」她掀唇笑了笑,輕鬆的口吻,唯有尾音帶了絲幾不可察的顫,「殿下太真了,我被騙了。」
落於蓮上的仙鶴終於確定,那些葉柄和花梗上的小刺,從沒想真正地傷害過她的羽翼。
曾因想起這件事就會驀然揪緊的心臟,漸漸變得柔軟,一切都清明。
原來那時在攤前,他是真的在問她,知曉他活著回來是否開心;久別重逢該怎樣才好,也不是在提醒她,那句他活著回到長安就要她死的臨別之言。
而此刻,她聽見了他真正想說的話。
他說,「薛適,即便你真的背叛我,我也不會怪你。請願寺外,迎請佛骨那日,我就答應過你的,只要你想抽身,無論需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幫你。
何況一直以來,都是你幫我更多一些。」
夜色愈加沉寧,似能放緩萬物的流速,江執一刻不移地盯著她的手,記過時辰,又一一將銀針取下。
看著這樣的他,薛適眼眶一熱,鼻子也發酸。
她其實一點也不難過,只是後知後覺地明白一切,有些感慨。
她不該猶豫的。
這個人無論是戴著面具的五公主江岑許,還是坎坷多難的前太子江執,亦或是破敵征戰的平襄王,都從未變過。
即便是剛認識他的時候,作為傳言中荒唐無度、乖戾跋扈的「五公主」,看似可怕,卻也從沒有傷害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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