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隉領著眾人來到府內一座青磚堆砌的小屋,這小屋看起來原是府內兵士所住的地方。屋子很小,只容得下一張窄小的臥榻,榻邊放了張窄幾,上面堆著藥罐和一隻空碗。
暖春的季節,榻上的人卻蓋著厚厚的棉被,毫無血色的臉似團棉花,眼睛緊緊閉著,似被糾纏在噩夢裡,飛速滾動眼球,渾身顫抖。
張霽蹲在塌邊不動,不言。
譚芷汀繞到張霽身邊,坐到榻上,用手輕撫嚴遲遲的額頭,撥開她蒙在臉上濕漉漉的發。
她盯了病人一陣,轉頭問張霽:「你上次讓我找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藥,是為了她?」
「嗯。」張霽用很悶的聲音回答了她。
譚芷汀又問:「你們是怎麼相識的?」
「不關你的事!」
「潼關向北三十里,有個叫風陵渡的地方,上京的車駕在佛寺里遭了劫,是他救的我。如果我沒病倒,該和父兄一同上京的,也就遇不到他了。」榻上的人仍是閉著眼,睫毛卻被打濕了,淌下一行淚來。
「遲遲!」張霽驚呼。
嚴遲遲睜開眼,朝榻外微轉過頭,雖力不從心,仍是擠出一絲笑,「蒼蒼,你來了啊?」
譚芷汀起身,「你們有什麼話便說吧,我去外面等著。」
「蒼蒼,別走,」嚴遲遲拉住譚芷汀,抬起背,側過身,用肩膀支著頭,「你帶我回京吧。」
張霽震驚,「遲遲,你說什麼?」
嚴遲遲仍是用淚盈盈的眼睛央求著譚芷汀,「蒼蒼,帶我回京,馬上帶我走!我願意進宮,嫁給你兄長。」
譚芷汀復又坐回床榻,將嚴遲遲扶倒,掖好被子,「遲遲,你喜歡我哥哥嗎?」
嚴遲遲瞥了眼張霽,後者皺眉看著她,「我不知道,我想我大概是怕他的。」
譚芷汀說:「遲遲,你我相識多年,你也算我半個姊妹。如若我說,我願意放你們走,就當我從來沒見過你。你想跟他走嗎?」
「一次,」嚴遲遲臉貼著榻,用手緊緊抓起被子,「一次就夠了,這一次的離經叛道足夠我回憶一輩子的。小貓,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了。」
譚芷汀抬頭對張霽道:「你看到了,我給了你們機會,是遲遲不願意的。」
張霽問:「你後悔了?」
嚴遲遲的手伸進枕頭下,「我們凡人求神拜佛,是期盼上天能讓自己過上想要的日子。你我相逢在佛下,神佛給了我們機會,我們卻沒能抓住。以後在佛前,我不求自己,只求小貓能夠平安。就以這青絲為證,我嚴遲遲此生,再不見你!」
嚴遲遲從枕下摸出一把剪子,絞下一縷頭髮,青絲如鵝毛翩然墜下,亦如二人的青絲,終然墜地。
這剪子本是做何用處?韓耕耘不敢想,她這樣貼身藏著,絕不會只為絞一縷頭髮。只怕是萬一張霽出事,她也舍了這命吧。
「遲遲,如果這是你所願,我成全你。」張霽從榻前站起,轉身快步走出,他撞開韓耕耘,眼睛血紅,嘴角溢出血也全然不顧。
譚芷汀來到韓耕耘身邊,「夫君,我盡力了。他們兩個各有顧忌,想要緊緊握住彼此的手,總要不顧一切拼一次,就像我們。」她握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我握住了,我很高興。」
韓耕耘心有所動,「蒼蒼,告訴我,我應該把三弟押回京嗎?」
譚芷汀笑,用指尖撫平他眉心的川字,「夫君啊,做人那麼累,偶爾徇一次私,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有了第一次,必會有第二次,三弟的事是橫在韓家頭頂的一柄利劍。放任他胡來,就會迫使母親擔心流淚,積鬱成疾。
二人轉頭,張霽獨自站於烈陽下,雪鴞已落於他肩頭,左右晃動腦袋,仿佛在靜待主人命令。但他一動不動,如同雕像,仿佛天地再廣,也被什麼東西囚禁了自由的心。
黃氏朝張霽走去,「堂主,我們快些離開吧!」
張霽突然抬手,如風般閃到黃氏面前,單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拎到半空,「梅山娘子,誰讓你帶我大哥來這兒的?你從何處知曉我們的關係的?不說,老子廢了你!」
黃氏五官扭曲,半邊面上垂下一層薄薄的人皮,底下是如同燙傷後盤曲錯節的粉色瘡肉。雪鴞見狀展開雙翼,在空中迴旋下沖,折起羽翼,用鳥喙銜起黃氏臉上那種薄如蟬翼的人皮。
黃氏痛苦哀嚎,立刻從背後抽出短劍,直刺張霽。
張霽放手將她甩開,挺胸而立,甚至沒有半步後退。
黃氏立刻披上面紗,卻仍是遮不住上半張可怖的臉,眼珠嵌在肉團中,似笑非笑,「哎喲,被發現了,原本以為是個不錯的計謀吶!那位盧大人說,只要引韓大人來此處,其他的事就交給他,不過,他好像食言了。」
盧大人?盧平!
難怪黃氏寧願來找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沒有借江湖上的幫手。更何況,從剛才張霽的話中,他與張霽為親兄弟的事根本不是張霽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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