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耕耘踏出牢獄,明亮的春日打在臉上,他閉上眼,用手遮擋,被關了這麼久,外面從嚴冬變成了春日,而自己竟連陽光都已不習慣。
隨著引路之人深入宮內,他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處幽靜的宮室。宮門似很久都沒有被人打開,轟隆隆地被內侍艱難推開一條小縫。內侍鑽了進去,過了一小會兒,從門縫裡冒出一個頭,左顧右盼,讓韓耕耘悄聲進來。
宮內點了零星幾支蠟燭,燈影晃動,鬼影森森。
最里一張大榻上橫臥著一個頭髮散亂的老人,他聽聞腳步聲,垂在塌邊的手動了動,掙扎著起身,內侍扶起他枯槁的身軀,他微微轉頭,露出滿是皺紋和蒼白的臉。
韓耕耘驚訝地發現,眼前之人竟是昔日擁有鐵血手腕,血洗宮門,奪下帝王之位的聖人李景。
想起聖人是如何奪得皇位的,或許太子還是像他多一些。
聖人說話貧弱無力,聲如蚊蚋,隔得遠些幾不可聞,他的手放在嘴前,咳嗽了一陣,向韓耕耘招手,讓他走到塌邊。
韓耕耘走到塌邊,正想跪下行禮。
聖人擺擺手,「不必了,朕有話和你說。」
韓耕耘仍是跪倒在床榻邊,心裡琢磨此行目的,低頭細聽聖人囑咐。
「朕還是決定將這天下交給太子。朕只剩下這麼一個兒子,就算為祖宗,為天下,為百姓,也只能交給他。他雖存虎狼之心,卻有治國之能,也有治人的城府,除了交給他,朕別無選擇。」
聖人說完這些,斜下身子,手舉到半空。內侍急忙跪到地上,低頭捧上青玉盂。聖人吐了口血水到盂中,用內侍捧上的手絹擦了擦嘴,丟到托盤中,擺擺手,讓內侍退避。
「昌隆公主奢靡無度,恣意妄為,暗中聯和眾臣,企圖干預朝政。臨淄王李勛狼子野心,刁性難改,加之太后又一向愛惜幼子,我死後,她必定暗中扶持李勛,多有動作。」
「是。」韓耕耘不明白,聖人為何要對他說這些。
「太子回朝半載,在朝中根基尚淺,繼位後,沒有能用之左膀右臂,身邊必是虎狼環伺,處處受人牽制,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撼動國家根基。」
韓耕耘聞言,終是體察聖人一顆為父之心。
「太子之能我尚且放心,唯有一事,朕十分牽掛不下。自古以來,女子禍國之事多不勝數,太子年輕氣盛,難免失足於此。韓伯牛,朕留了一道密詔給你,若此女禍國,你可將此密詔公之於天下。若終有那麼一日,就算太子再不願意,也斷然不敢公然忤逆先帝旨意,背上個不忠不孝的罪名。」
韓耕耘聞言,驚訝地抬頭,「聖人為何給我?」
聖人緩緩抬起眼皮,露出清冷的表情,「他們此時不殺你,未來也不會殺你,朕的遺詔要交給活得足夠長久的人。」
聖人從被下顫顫巍巍移出藤黃的一小卷錦緞。
「韓伯牛,此事關乎國之大運,望你恪守臣下本分,心繫天下百姓,必要之時,身先士卒,親手將此女斬殺於眾人之前。」
韓耕耘接過聖人遺詔,他的手有些顫抖,幾乎要將遺詔丟在地上。
「聖人薨逝!眾人參拜。」內侍高聲喊道,殿內之人通通伏跪在地。
韓耕耘抬頭,看著臥榻之上那個已合上雙眼的老人,身為君王,身為父親,需要何等心智,如此殫精竭慮,竟連死後也要操控人心,牽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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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完。
第43章 扇燈與簫1
聖人被刺一事被東宮捂得密密實實, 對外只是稱病。
聖人彌留之際,給太子下了道旨意,為牽入科舉舞弊案的韓耕耘平反, 恢復其狀元身份,升為御史台侍御史。
少帝李炙即位後,即刻頒布了先聖人旨意, 韓耕耘非但無罪, 還升任了六品侍御史, 舉朝譁然, 猜測韓耕耘本就投靠了太子,勢必成為本朝新貴。
韓耕耘青雲直上,有人曲意逢迎, 便有人嗤之以鼻, 天下文人紛紛唾棄謾罵,視他為讀書人中的敗類,同僚避之不及,對他又懼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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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牢門打開, 獄差將韓耕耘手腳上的枷鎖除去,沉重的鎖鏈至手腳腕滑落到地上, 鎖鏈在皮膚上勒出瘀紫的血痕, 他鬆動著僵硬酸楚的手腕, 一步步走出了大牢。
陽光清涼刺眼, 韓耕耘用污穢的袖口擋住眼睛, 讓眼睛稍稍適應光亮。他捕捉到一抹茜紅衣裙, 被春風舔舐起輕薄裙角, 隨著調皮漏下的青絲在人身後如蛛絲般展開飛揚。
紅裙女子轉頭, 露出緋如春桃的笑容, 伸出柔荑,朝韓耕耘奔來,「韓公子!」
「公主殿下!」一眾宮女追著紅色的倩影,在旁人異樣的眼光下直衝韓耕耘而來。
萬千情緒湧上心頭,韓耕耘喉頭哽咽,面上冷漠,手腳僵硬,立在原地不動,舒展的拳一點點握緊,屈身,給譚芷汀行叩拜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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