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行完禮數,穆堅頗是滿意,二十多年前被裴玄拒婚的那股怨氣似也一併舒了。
行過四通市,明媚春光透過車簾落在他掌心。
遠處忽地一聲響,馬車很快停下,路口抬著泔水桶的板車卡進了石縫,桶身傾倒,底部沒倒乾淨的污水淌了一地。
隨行的宗子軍禁衛揚鞭呵斥,催促那推車的跛子趕緊讓道。
「行了,莫要傷人,我們改道吧。」
裴晏挑起車簾制止道。
跛子連忙走到車前,顫聲道謝。
「多謝官人……」
他抬起頭,車裡的貴人正巧放下車簾,視線似是交融了一瞬,又好似沒有。
趕車的守衛一鞭子抽在他腳邊,掉頭改道。跛子嘆了聲,蹣跚站起身,在眾人圍觀下,佝僂著身子去撿躺在地上的泔水桶。
身後,金絲銀珞的車簾又再挑起,裴晏探出頭擰著眉回看路口,直到馬車轉了彎,才坐回原位。
而後大半個月都風平浪靜,迎親當日,墨車一進內城,濃雲便遮去了朝陽。
裴晏仰起頭,這與他夢裡的情形並無二致,只不過夢裡他身著錦衣,手纏鐵索,而眼下,手纏鐵索的卻是新娘子。
穆明月在左右兩名侍女的攙扶下緩步走出來,面帶驚恐地被送上墨車。
一路上,後車時有驚聲尖叫,然所有人卻好似都沒聽見。
昏時禮成,裴晏命那一直在側攙扶的侍女將穆明月身上的鐵索解開。
侍女猶豫道:「夫人驚悸未定,解開了恐不好行房。」
裴晏不想多做解釋,仔細看了看穆明月,年歲比桃兒還小些,但同樣力氣大,掙得手腕上都勒出好幾道紅痕。
他嘆了聲:「先把手鬆開吧。」
侍女應聲解下銅鎖,裴晏輕聲哄著給穆明月撘過脈,給了個安神的方子讓侍女吩咐後廚煎藥,又讓她去取來金針。
扎過針,服過藥,穆明月總算安然睡去。
裴晏打發走候在青廬內外的侍女,靠在憑几上,恍惚似仍在夢中。
喜燭漸漸熄了,帳中頓時漆黑一片,竟是半點月色也見不到。
裴晏胸口沉悶,他走出青廬,濃雲壓頂,最快今夜,最遲明早,定有一場大雨。
遠處花廳里的賓客似也都醉了,喧鬧聲小了許多。
眼角掠過一抹茜色,侍女去而復返。
他捏著眉心,頭也沒回地說:「都說了不要守在這兒。」
他這兒沒有下人,侍女侍從一半是鍾祺安排的,另一半則是隨穆明月嫁過來的。各有其主,都不是他。
「大人要我去哪兒?」
侍女答得氣若遊絲,這聲音他好似在哪裡聽過。
裴晏轉過頭,四目相交,周身的血霎時間齊齊湧向心口。
第一百五十二章 嬿婉及良時
暗金涌動,電光在密雲間穿梭纏繞,悶雷聲聲,從耳畔敲至心口。
裴晏如夢中那般一點點挪到那人跟前,望著這張陌生的面孔,千言萬語涌到嘴邊,不知哪一句該先出口。
「你……」
「熱湯已備好了,大人可是要叫水?」
她欠身打斷,側後十丈外,三名巡衛正朝著這處走來。
裴晏稍定心神,應道:「嗯,夫人睡下了,莫吵醒她,我自己去浴堂。」
浴堂離他常住的書齋不遠,從正院過去反倒需過院穿廊,沿途層層守衛握著刀朝他抱拳施禮,寒光冷眸,無一不在提醒著他,這牢籠他們已出不去了。
浴堂也有兩個侍女候著,今晨起行也是這二人伺候更衣。府里這些人都是鍾祺從宮裡帶來的,聰慧機敏,對他的作息喜好亦瞭若指掌。
添好水,脫去喜服,身上僅剩下單薄中衣,裴晏叫停左右。
「留一個人伺候就行了,不要守在門口。」
新婦是用鐵鏈綁著送進青廬的,郎君衣衫齊整地帶著媵婢來浴堂,心思昭然。那兩個侍女相視一眼便恭順退了出去。
待腳步走遠,雲英上前握著他衣襟,指腹剛滑過胸口,手腕便被緊緊摁住。
他的手比她還涼些,上上下下仔細確認過一切安好,這才將她攬進懷裡,垂著頭,臉貼在她耳畔。
他身上也是涼的。
「為什麼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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