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峰山是龍灣一帶連綿的十幾座山的統稱,家婆擁有其中一座,正面對著小陳河,山下就是龍尾老街和537廠舊址。
家婆極其喜愛這座山,她對山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草木、每一隻鳥雀都瞭若指掌。
她知道山上的杜鵑花在哪一天盛放,知道屁股上有塊白花斑的小麂剛生了兩個崽,知道有一棵乾隆時候的老闆栗樹即將壽終正寢。
這些家婆在和自己打視頻電話的時候都會講。
她還知道哪個山坳坳里長著涼粉籽樹,哪裡有最好的野葛和橡子樹,她把葛根磨成粉,又把橡子做成豆腐曬成干,千里迢迢地寄給自己,她不回家,家婆就讓家鄉的味道來找她。
對家婆來說,有這座山,就有了一切觸手可及的安穩。所以她要葬在這座山上,她選定了這塊視野最開闊的山崗。在這裡,她能把山下的小陳河、龍尾老街還有537廠舊址一覽無餘,還能看到江城的漫漫丘陵,渾渾長江,山河之間的萬千氣象。
季辭終於爬到了山崗上,雨絲風片,將山下蒙上了朦朦朧朧的薄霧,看不清遠方。季辭拂去面前蛛絲一般迷離輕柔的雨水,隨意地理了理一路被樹枝掛亂的蓬鬆捲曲的長髮,走向母親那座新墳。
並不意外,這場暴雨之後,土墳已經塌了一半,繞到墳後,甚至能看到一角黑漆漆的棺木。
季辭深吸了一口氣。
倘若有足夠的時間,草木的種子在新墳上生根發芽,虬結的根系固定住鬆散的土壤,這將是一座漂亮的墳頭,母親的軀體與大地萬物化生。然而暴雨沒有給它這個機會。那一角棺木黑得像能夠吞噬一切的星系,又仿佛某種不安分不甘心的能量,頑固地從地底探出頭來。
季辭把頭盔順手掛到旁邊的一根樹杈上,抖落身上騎行服的雨水,從衣袋裡摸出一支細長的女士煙,用手擋著風和薄薄的雨霧,點著了。
裊裊煙霧中,她出神地盯著季穎的墓碑。
墓碑被沖刷得清清亮亮,新打的石頭,樸實的灰色中透出淺淺的藍。
應該不是季穎會喜歡的石頭。
她對季穎算不上了解。
和季穎關係最親密的一段時間,就是2001到2002的那兩年。世紀之初,一切都新鮮,一切都輕盈活潑,一切都正當時。從那之後,就是漫長的吵架、反目、分離。季穎不了解她,她也不想去了解季穎。
印象中季穎喜歡亮晶晶的、顏色鮮艷的石頭。只是她走得太倉促了,龍灣這邊又有風俗,橫死之人,不能在家中過夜,於是只能儘快下葬。墓碑和棺木都是臨時買的,沒有時間定製,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這很像季穎的人生,從來沒有計劃。
連她這個女兒也不在計劃之中。
煙抽完了,季辭從背包里拿出兩束清明吊,插在墓碑前的砂土裡,又拿出一沓土黃色的紙錢,一張張折起來,在墓前焚燒。
紙錢是當地土法製造的毛竹香紙,粗糙難看,卻極易點著,在若有似無的雨絲里依然健旺地燃燒,沒多久就只剩下蒼黑色的灰燼。紙錢的焚燒散發出一種奇異的芳香,是闊別多年的故鄉特有的氣味,攪起季辭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
季辭一動不動地站在墓前,直到群山之間的其他地方響起掃墓的鞭炮聲,才驀然回神。
今天是4月4號,清明節,她是過來掛青的。
「人再怎麼背時,死了也算到頭了吧?」季辭自言自語地說,撿了根粗壯的木棍,扒拉著鬆軟粘濕的泥土把露出的那一角棺木蓋上。「你在搞麼事,死了還在背時?還沒被水淹夠是吧?」
她退後兩步,仔細端詳掩埋的成果,確認已經看不到裸露在外的棺木,才丟掉棍子。她甩落頭髮上沾著的水珠,擦掉手上的泥,伸手去拿掛在樹杈上的頭盔。
「季辭!」
突如其來的喊聲讓季辭吃了一驚,她扭頭望去,青枝攢動,積存的雨水簌簌下落,身體臃腫的中年男人被一個少年攙扶著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中年男人戴著一頂烏青色的帽子,臉盤圓大灰暗,隱隱透著一層不祥的黑氣。他腳步虛浮,氣喘吁吁,走到季辭面前,好像已經耗竭渾身的氣力,整個人像座小山一樣歪倒下去。少年趕緊放開手中的傘,雙手托住他,讓他緩緩坐到一根放倒的樹幹上。<="<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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