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早已讀到了這本奏疏,卻隨手把它放回到最下邊,頗有幾分鎮壓住顏知這個念頭的意思。只是,別說小山高的奏摺壓不住顏知,就連至高無上的皇權也壓不住顏知。
顏知想離開他的念頭,就像爬藤植物,無論被怎樣拴住,怎樣折斷,它只是固執的一次次抽出纖細的藤蔓,朝著有光的方向延伸,背離陰暗漆黑的角落。
打開奏疏,字跡清雋,卻一筆一划好像刀鋒,無多贅述,只求致仕、回鄉。
透過筆跡,趙珩仿佛能看見那個人方才在獵場中一去不回的背影。
顏知走得那樣決絕,正如過往十年,從不肯將他的溫暖分自己分毫,就連重陽日前那唯一一段溫存,也不過是他用來裹藏殺意的蜜糖。
如果不曾體會過那種繾綣,或許趙珩至今也聽不懂思南在說什麼。
獵心?有什麼必要?
只有在對比過一張完美的白狐皮毛後,他才發覺,自己手中握住的,原來真的是最次等的皮毛,上面刀槍劍戟、千瘡百孔,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樣。
也許就像思南說的,他機關算盡,最終只獵到一個次等的貨色。
最好的顏知,他從不曾得到,也許他早已經死在了當年的青麓書院,也許他還藏在殘舊的身體裡,等待著復甦的一天。
只是不論如何,他都不會屬於自己這種差勁的獵手。
如果真像思南所說,獵人要獵心,那自己究竟是何時錯過了獵心的機會?
還是說,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不能強求。
可他想要!他就是放不了手!
硃筆被丟出老遠,筆尖在地上濺出一溜血珠子似的紅痕,翻滾著在屏風前停下。
趙珩兩眼發紅捶打了兩下玉案,壓抑在喉嚨里的低吼聲像極了嗚咽。
那本奏疏卻連震動都不曾震一下,靜靜地躺在他陣陣發痛的雙拳中間。
此時此刻盤踞在他心頭的,是他從不曾有過的負面感受,複雜得沒法用單一個詞來形容,只是有憤怒,有痛苦,有壓抑,有不甘。讓他心焚如火,卻找不到地方發泄。
不過轉瞬之間,這點情緒也消失不見。
他的身體一直都有著過於優秀的自我調節能力,它太擅長四兩撥千斤,以至於自己都察覺不到那些被遮掩的情緒。
趙珩起身,茫然走出內殿書房,張禮見狀,急忙來為他披上披風。他目無旁視地來到殿外,甘泉宮是皇宮裡地勢最高、視野最好的地方,這也是他喜歡這個宮殿的理由。
他坐在丹陛前,看著遠處幾座宮殿發呆。
「陛下,石階上涼……」張禮從不曾見他如此,無比心酸地小聲道。
趙珩置若罔聞,只是在默默地想,哪怕是這樣高的宮殿,他竟然也望不到宮牆外的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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