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過後,秦九葉深吸一口,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她方才邁出兩步,衣角便被人抓住了。
她低頭望去,只看見兩片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甲小心卻執拗地捏著她的衣擺。
血從他的肩背上滲出,順著袖管流了他一整條胳膊。他的手上全是血污,只有那兩根指尖還算乾淨,他便用那兩根乾淨的手指在挽留她。
「你……你去哪裡?」
他望著她的眼神明滅閃爍,亮起時能見無限渴求,又因害怕那份渴求無法被滿足而轉瞬間黯淡下去。
他以為她要拋下他、不要他了。
「你的傷耽擱不得,必須先處理一下。至於之後的事……」秦九葉輕輕掙開他的手指,停頓片刻後低聲說道,「該來的總會來的,既然躲不掉,就一起面對吧。」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態度堅定卻冷淡,兀自在這間破屋子內忙活起來。
昨夜風雨打濕了角落裡備好的柴秧,她從隱蔽處取出火折,試了兩三次也沒能升起火堆,只弄出陣陣濃煙。
她憂心柴煙會引來不速之客、便不敢再試,只用乾草留了火種去烘那幾根柴,又從草蓆蓋著的藥簍中飛快挑出幾味藥材仔細碾碎,一半放入陶瓮中備好、架在那堆還未燒起來的柴堆上,另一半用干荷葉小心包起來放在一旁。
做完這一切,她又尋了一隻木桶,利落從院中那口井中打了一桶水上來,轉身回到那木屋中時,發現那少年已跪坐在乾草上等著她了。
他雙膝併攏、背脊低伏,雙臂半屈著撐在身前,綁在左手上的帶子被解下,手中的刀也已歸鞘,空落落的雙手交疊叩在地上,看著像是在行什麼大禮一般。她雖然對武學一竅不通,可也看得出那應當不是什麼習武之人戒備時的姿態,而是受罰之人才會擺出的姿勢。他的面前空無一人,卻好似已站滿了手執戒鞭、居高臨下的行刑人,他已忘記了這種姿態帶來的屈辱感,身體只記得服從,臉上只剩下麻木,規訓中透出一種卑微來。
這一刻,她終於徹底看懂了他身上那種複雜的氣質。
他刀不離身,卻很少出鞘,明明會武卻幾乎從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身手;他年紀很輕,卻沒有尋常少年身上那種跋扈莽撞感,反而有種常年服侍人的乖順;他精於人情世故,卻不喜旁人觸碰,尤其無法忍受位高權重者的審視與打量。
他之所以對書院恨之入骨、對天下第一莊諱莫如深,是因為他曾是輾轉兩者之間、往返黑白彼岸的修羅鬼差。
他日日在她院中砍柴,是因為他習慣了揮刀砍殺。若不砍柴,就要砍些別的。
他是一把為殺人而鑄成的刀,被人用最野蠻的方式打磨得鋒利無比,卻註定會迎來生鏽折斷的結局。
收回視線、壓下心緒,秦九葉一聲不吭地走到對方面前,將拎了一路的水桶哐當一聲放在地上,隨後蹲下身來,視線在那少年身上徘徊一番後,伸手便要去剝他身上那件血衣,對方覺察到她的意圖,突然便往後瑟縮了一下。
他的眼神不敢觸碰她,頭也深深埋了下去,整個人像是被什麼東西壓垮了一般,半晌才艱難吐出一個字。
「……髒。」
他說完這一句,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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