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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裁梧的臉色變了,那雙向來形狀柔和的眼睛因用力而有些僵硬,仿若含著秋水的雙瞳瞬間變成兩口乾涸的枯井,從那井口望下去、黑漆漆一片的深處,舊日畫面如同並不存在的井水一般閃動著。

恍惚間,她又看到她的夫人拎著醫箱艱難前行著。

夫人的身影離她很遠,但她卻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熟悉好聞的氣味。

但很快,有風迎面吹來。風中有腐朽焦臭的氣味,那股蘭草的香氣轉瞬間便被吞沒了。

然後她看到她的夫人停下了腳步,佇立在城外那片死氣沉沉的黑水前,污泥從她的足下開始侵染她的裙擺,垂死的魚在她腳邊的泥濘中掙扎,遠遠望去像是地獄中沸騰翻滾的泥漿。

女子緩緩回過頭來,最後一次望向她。那雙眼睛深處有些哀傷,似是深秋凝在枯葉間的霜露,如此清晰地映照出周圍那片如地獄般的戰場。

許秋遲的聲音幽幽響起,像是催命的咒語一般。

「若非我那可憐的母親染病離世,那扇子也落不到我手中。她身為醫者,一生助過多少人、救過多少命,最終卻醫不了自己。她為了救那困於城中的千萬可憐人留到了最後一刻,僥倖生還卻因此染疫,被病痛折磨至死。」他說到這裡頓了頓,毫不掩飾言語間的嘆息之意,「即便如此,母親也從未怨恨過任何人,她總是在體諒旁人的難處。她的死怪不得任何人,或許就只是她命該如此吧。」

九皋城中那香車寶馬、夜遊花街的邱府二少爺,手中從來沒有刀劍,只有一柄女子慣用的腰扇。又有何人見識過,那雙笑眼下生了一張含著刀片、伺機誅心的嘴。只要他願意,便可瞬間讓一個人的心變得鮮血淋漓。

柳裁梧那雙向來沉穩的手發起抖來。

她不敢抬頭去看那說話的年輕男子,生怕從那張肖似他母親的臉上看到些許故人當年的模樣。

邱家的兩位少爺,大少爺肖父、二少爺肖母。許秋遲自幼養在母親身邊,就連姓也隨了母家,眉眼有七八分夫人的神韻,對人心人情的敏銳也繼承了五六分,可唯獨那一兩分的卑鄙不知從何而來,生生將夫人的影子破壞殆盡,每每現出原形的那一刻總教她恨得牙痒痒。

她的夫人永遠不可能回來了。這世間也再無那樣的人。

如今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一把腰扇,只是一把腰扇而已。但那是夫人留下的腰扇。

薄而纖弱的扇骨,絹絲斑駁的扇面,脆弱卻又異常堅固地維繫著某種看不見的聯結。

東方天際越來越亮,將這兩看生厭、卻又不得不同船的一雙男女輪廓勾勒出幾分蕭索的意味。

許久,柳裁梧終於緩緩垂下頭去。

她的肩膀垮了下去,袖中那雙鐵掌卑微斂起,聲音中有種撕心裂肺後的麻木。

「你若恨我,殺了我便是。我不會反抗,也不會怨你。只是不要再提起夫人了。她向來喜靜,不要擾了她的耳朵。」

他確實恨過她。

從前他常常會想,如果母親沒有救起過她,那野心勃勃的朱覆雪便不會追去居巢,黑月求助的信報便不會被莫名截殺,那一戰或許不會如此慘烈,母親也不會染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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