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三四年後,程連玖因為不肯折腰赴會,在京城得罪了倭方一位高官, 待不下去,最後碾轉到了海城隱居下來。春妮得到消息趕去拜會, 恰逢程老闆初到海城忙亂之中,春妮領著學生幫他安頓了新家,又見他一家老幼女眷, 怕他被附近的地痞惦記,便叫住在附近的學生時不時上門看看,幫著搬搬抬抬,做些粗重活計,兩邊算是開始了正式來往。
這回春妮要找洋鐵皮的材料,本著廣撒網的目的,想到程老闆戲迷中三教九流中的人不少,說不定他會有什麼消息,便在路過他家時捎帶腳去探訪了一下。
不想程老闆聽完她的來意,竟真想到了一個人:「你想要什麼樣的?我先說好,他那洋鐵皮囤的年頭有些久,怕是品質不怎麼好。」
「只要價錢合適,什麼都好說,我不挑。」
春妮把洋火桶的事跟他略提了一嘴,問:「您還認識賣五金的老闆?」
「嗨,哪是啊。是我的一個師弟,早年來海城唱戲,攢了些身家。不是那年倭國人打進來?他學人囤貨,什麼奶粉洋鐵皮絲襪攢了一屋子,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偏這傻子還當是在咱們京城,東西擱幾年壞不了。也不想想,他住的那地方有多潮,囤在手裡好幾年,到沒錢用了才捨得賣一點,好好的東西給擱壞了。」 說起這事,程老闆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這年頭有門路的海城人什麼布匹糧食,多少會囤些東西在家,自用也好,跟人換生活用品也好都方便。但把自家囤成庫房的,春妮也沒聽說過,不由擔心道:「他不會死要價吧?」
「那不能,他老婆氣得天天在家哭,鬧得不得了。我瞧他也有些著急,前幾天找銷路都問到了我頭上。正好你來找我,這不就合上了?」說著穿上長衫戴好帽子就要帶她出門。
海城居大不易,程老闆出來為避禍,家裡只有妻妾並幾個沒成年的孩子,徒子徒孫們一個沒帶。又沉寂好幾年只出不進,家裡各項用度大減。家裡除了兩個老媽子,只放了個聽差在門房上。如今想做點事,只好親歷親為。
他喚聽差叫來兩輛黃包車,跟春妮一起坐上,放車夫跑上蘇河的橋,穿過幾條街巷,敲開了原先華界一條弄堂中的石庫門。
來開門的是一個挽圓髻,面色有些愁苦的中年婦人:「師哥,您怎麼來了?不是,瞧我說什麼胡話,您真是稀客,裡邊請。」
「我帶了個人來看看你家的洋鐵皮,你還有多少?老四呢?」程老闆開門見山。
「他出門去了。還有的都擱在這兒了,您先來看看。」
「他不是前些日子還到我家說,戲院裡不景氣,好些日子沒活干?他現在能去哪?」
「那不還是得找活幹嗎?」
趁兩人說話,春妮跟在後頭打量房子。
海城的石庫門,格局大差不差,跟她以前租的那套差不多。程老闆的師弟租在二樓的前樓,坐北朝南,按理該明亮通透,整間房子卻跟亭子間似的,烏昏昏的沒點熱乎氣。只因它打齊窗戶的整間房至少六成空間累纍堆著東西,屋裡滿噹噹的全是鐵鏽味和不知什麼東西發出來的甜膩霉爛味。兩個孩子就在這支楞得到處都是的貨物上翻跟斗,被中年婦人不時喝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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