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書、瑜。」
——你到底有沒有心?
然話到嘴邊,又像是被鏽住般,艱難地哽咽於喉間,叫人再難吐出一個字音。
那夜的漫天風雨,在這一瞬同檐外雨幕交疊重合。萬籟俱靜,五感俱微,唯獨她的心跳仍在他耳邊不斷回響,予以前所未有之心安。
她是有心的。
只是來時路上的風刀霜劍已磨損了她最初的柔軟,也將情意削弱得微薄,以至於她如今再無多餘溫柔可施捨給他。
然此時此刻,叫他覺得驚詫的卻也不止於此。
心口泛起的痛意蔓延至全身,瞧著眼下因他刻意放任而崩壞的一切,竟又都顯得這般暢快。
原來,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會同他人道出這般話語。
於很久以前,也曾有人立於他跟前,字句清晰地詰問他。
——聞人珏,你到底有沒有心?
或是母親無助的淚眼,或是父親漠視的目光,亦或是夫子同窗如視異類的眼神,如今他已是記不太清了。
然人非草木,孰能無心。
聞人氏一族為權勢榮華俘虜數百年,這府邸便似一座華美的陵墓,不論是何身份,眾人被圍困於其中皆好似行屍走肉。即便外人瞧著再是風光亮麗,亦與身處白骨處處、雜草叢生的亂葬崗無甚太大區別。
哪怕是名譽四海的聞人家主,於真情實意上,亦從來無法得償所願。
沒有心,便意味著沒有弱點,沒有那些條條框框作拘束,拋去所有的罪惡與敬畏,即便頭破血流,手染污穢,也要為了家族不擇手段地去爭、去搶。
凌駕與支配,便是聞人子弟從小拜聞庭訓,刻苦鑽研得來的道。
子子輩輩們皆註定要承受求而不得、愛而不能之苦。心亦似腐肉般,被一寸寸侵蝕至腐爛生蛆,便是通身熏以華貴香料亦無法掩蓋皮囊底下的腌臢污濁。
……
「還不夠。」
他將她所有反應悉數收入眼中,長睫微顫,大掌握住她的手緩緩往下,直至將匕首對準自己心口。
「說來,嫂嫂就不想知道,堂兄的頑疾是如何染上的麼?」
聞及與那人相關之事,季書瑜心念微動,眉頭輕蹙,卻是猶疑地止住了唇邊話語。
他烏眸低垂,鳳翎睫羽落下一層溫柔陰影,淡笑道:「彼時正值寒冬臘月,聞人子弟皆於學宮中溫書,而他身邊隨侍受我之賄,將聞人策單獨引至寒潭邊,推他入水……待外人發現時,人幾乎已是去了半條命,他昏迷十日不醒,從此落下病根。這十幾載以來,皆靠著天南海北尋來的名貴藥材續命。」
見她神情微變,他笑而不語,雙眸定定地注視著身前之人,領著她的手克服阻力將鋒刃寸寸深入自己血肉當中。
「聞人子弟,珏琨蘭芝,弒兄奪權,爭利薄倖,報應不爽,死不足惜……如何?這份大禮可能叫淑女感到些許滿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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