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薦連忙跟出來,一手撫著母親的背,一手合上相冊,輕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有空再來。」張同志也適時遞來手絹。蘇青瑤擦擦淚,點頭,坐回車上。
用過晚飯,蘇青瑤想出去散步,順帶思考一下演講稿。徐明薦聽了,正要去拿外套,跟著一起去,卻被蘇青瑤阻止。她說她想獨自靜靜。徐明薦不肯,怕她出事。蘇青瑤調侃道,我沒老到那個地步,這份孝心還是留給你爹吧,他才是到了要老年痴呆的歲數。
出門,行道路上滿是金黃的銀杏葉,她小心地踩在上頭,緩慢地走、走……直至精疲力竭,她回頭,才發現自己真的已經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她想她知道演講要說什麼了。
回到招待所,蘇青瑤打開筆盒。
裡頭放著一枚隨身攜帶的印章,早已用手打磨得無比圓潤。
她取出紙筆,寫:同學們,我今天要與你們談談娜拉,她是挪威作家易卜生筆下的一個人物……筆尖沙沙作響,關於過去,也關於未來。
正在寫結語:
吶喊之後是彷徨,彷徨之後是吶喊,周而復始。
所以這個世界總會有娜拉,而娜拉總是要走的。至於以何種姿態關上那扇門,娜拉走後又會怎樣,死去、歸來、永不回來……以上,需要你們自己解答。未來的青年應當比過去的青年更有知識,倘若一個百年不足以找到答案,還會有下一個百年。相信你們會做的比我們更好。
未來是屬於你們的。
招待所的電話鈴突然響了。
蘇青瑤停筆,接起,聽筒那頭傳來一個帶笑的男聲。
「喂,聽得見嗎?」
蘇青瑤覺得那音色有幾分耳熟。
她頭稍側,以老年人那獨有的緩慢而輕柔地聲調回覆:「聽得見。請問是哪位?」
「是我,於錦銘。」
蘇青瑤愣住了。
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層層浮上心頭,唏噓、感慨、欣慰……每樣都有一點,但每樣都不是。聽筒里,響著電流的滋啦聲,富有節奏的細小噪聲,從耳畔跳躍到眼前,一根根波動的細線,化作歲月的長河滔滔逝去,湮滅,露出河床早已打磨圓潤的卵石。
「啊……是你啊。」她微笑說。「你是怎麼打到這裡來的?」
「報紙刊登了你回訪大陸的報導,」他說。「我看到後,托熟人向文聯打聽了一下,然後就要到了旅店的號碼。」
「原來是這樣。」
她笑著詢問起他的近況。
他說:三年內戰,三年抗美援朝。六年的仗指揮完,退居二線,起初在北京生活,之後被派去莫斯科學習,可惜沒過多久,咱們跟蘇聯搞不好了,就回來。接著受上級指令,被調派到新疆待了幾年。後來完全退休,就回到哈爾濱休養,現在是北京、哈爾濱兩頭住,住北京的時候多一些。
「你呢?這些年,過得還好嗎?」他也問她。
蘇青瑤告訴他,她一直在香港大學教書,從講師教到教授,期間結婚、生子,她獨自前往美國留學,攻讀博士學位,參與籌辦婦女基金會……於錦銘低低應著,並不感到意外,報導對她的身份介紹的很詳細。
待她講完,他順著話頭說,兩岸閉塞太久,不知道能不能買到她寫的書,可以作為收藏。緊跟著又玩笑道,算了,買來了也看不懂,只能放在架子上當裝飾。蘇青瑤便說,如果他想要,可以留個地址,等她回香港,托人帶一本回深圳,再從深圳寄給他。於錦銘卻說,不用了,十有八九不會看,何必去操那個心,太麻煩。蘇青瑤點點頭,說,也是。
「對了,這次回大陸,會來北京嗎?來了,我請你吃飯。」
「恐怕不行,行程是提前安排好的,陪同人員每天都要向上級報備。」
有一陣短短的沉默,大概兩秒。
然後他爽朗地笑道:「太可惜了,等下次吧!有機會再見。」
她微笑地重複:「嗯,有機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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