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急發電機呢?」
「在庫房,我這就去。」
「我跟你一起。」徐志懷邊說,邊單手去解雙排扣呢大衣的賽璐璐紐扣。
他們匆匆趕到庫房。工程師踮起腳,舉著手電筒檢查水箱內的冷卻水是否加滿,徐志懷則蹲下,用胸口與大腿夾住手電筒,頭低著,給發電機接線。啟動發電機,一股濃烈的柴油味撲面而來,少頃,頭頂的電燈陸續亮起,點亮了燈下如釋重負的兩人。徐志懷撿起一塊抹布,草草擦過滿手的柴油,又低頭看一眼手錶。
趕回廠房,貨車已經到了,停在後門。
女工排著隊,一個接一個爬上漆黑的貨車後箱,肩挨著肩,站在部分拆裝完成的機械旁。徐志懷舉起手電筒,一張張枯黃的面龐從光下掠過,木訥的眼與髒污的手,如同淺灘黝黑的砂石。他垂眸,眉頭皺一下,而後上前,將拿著的手電筒遞給站在靠外的一名女工。
「辛苦了。」徐志懷微微俯身,鄭重地致謝。「感謝你們工作到最後一刻。」
說罷,車門關閉,吞噬了那一抹亮光。
貨車吭哧吭哧地遠去,徐志懷擼起袖子,回廠房跟餘下的男工一起繼續拆卸機器。
遠處的炮火聲響一陣、熄一陣,仿佛在夢裡聽見了極大的火車轟隆隆駛過。等貨車再度折回,他們將所有貴重機器和部分值錢的零部件搬上去。到第三趟來,男工帶著餘下的零件爬上車。徐志懷從工程師手中接過手電筒,叫他和後勤合力將發電機抬走。
又是一聲「咔嚓——」,空蕩蕩的廠房再度陷入黑暗。
徐志懷拿著手電筒,站在大門外,重新擰上賽璐璐紐扣。
是夜,寒冬天色,毫無月光。
只在極遠處,應是交火的地方,能瞧見深藍色的雲層間翻滾出一道似有若無的血痕。
助理駛出那輛別克轎車,停在徐志懷身後。他們是最後一批走的,在鎮定地依次送走所有女工、勤雜工、重要的設備、男工與零件後,身為老闆的徐志懷坐上汽車。他低頭再看一眼表,已是凌晨三點。
炮聲越發清晰。
「徐先生,很榮幸能與您共事。」助理透過後視鏡,看向徐志懷,發動引擎。
夜色被一頁一頁地揭過,眼前的天色逐漸變淡,煮沸的魚湯般,泛出乳白。稀薄的晨光照在烏亮的別克轎車,車輛飛馳,路過一片廣闊的棉花地。棕褐色的枯枝托舉著白色的棉絮,一如捧著圓滾滾的人頭。在雪白的「人頭」之上,又呼啦啦飛出一面寫著濃黑「死」的白旗,「死」字左右各寫著小字,翻飛中,只瞧清楚了一句「傷時拭血,死後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徐志懷透過車窗,望見一名青年,正擎著那面白旗。深秋的風吹過,壓倒棉花,露出雪白棉絮下無數士兵似蠟渣黃的臉。深秋的天,他們赤腳穿著草鞋,蹲在棉花地里,手中的漢陽造步槍,有些用麻繩繫著機柄,背後是一柄大刀,腰間是兩顆手榴彈。
士兵也聽見了汽車的排氣聲,可誰也沒抬頭,只靜靜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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