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醉蟹了。」他手臂伸直,擱在桌面,忽而含混地開口,沒頭沒尾的一句。
「少來。就算有,你也別想。你們寧波人就愛吃這種烏糟糟的臭東西,到時把我房間都弄臭了。」她輕輕地打趣。「留你吃飯,還要這要那,不滿意就睡大街去吧。」
「怎麼動不動就讓我睡大街。」
她笑道:「你自己說要睡大街的,少賴我。」
徐志懷也笑,很舒服地呷了一口黃酒,可緊跟著,眼光又漸漸消沉下去,笑意也黯敗了。
他垂頭,心裡想問她許多事,可沒法問出口。
徐志懷這樣的男人,素來以顯露自己的情緒為恥,示弱可恥,討饒可恥,無知也可恥,甚至連展露愛的渴求也值得羞恥。
何況是面對這樣的一個女人。
他當然恨她,恨她背叛了自己與婚姻里的承諾——我老婆是被別的男人睡過的。可他又沒法將她視為仇人,仇人需要持續的恨,可他的恨,恨了一陣後,便開始不忍心。就像現在,他看她這樣生活,總忍不住想,她怎麼能做飯呢,就她那雙小手……當然也做不了陌生人,他們太熟悉對方,一個動作,一句對話,一個眼神,就會將他們出賣。至於朋友?別開玩笑了,沒有像這樣懷帶著恨意的朋友。
徐志懷摸到西服的內兜,掏出一支英國紙菸,銜在嘴裡,點了火。
「狠心的女人,我一個人,也很可憐的。」他呼出一口白煙,低聲道,算是與她在打趣。
蘇青瑤的心被他的話飛快地刺了下,陷入沉默。
如果是現在的她,一定能做出比當初更好、更體面、更能保全所有人的選擇。
可沒有人能越過從前,徑直來到現在。
她繞到另一側,取來文稿,坐回到床上,靠著桌子,接著翻譯法文小說。徐志懷喝完酒,見她低頭專心翻譯,便端著剩下的碗筷,摸黑去了廚房。回來時,她仍在工作,他便從書桌上取來一本《翡冷翠的一夜》,叫她坐到椅子上,自己轉去坐床。
不知過去多久,她停筆,到了就寢的時候。
蘇青瑤去木箱裡抱出一床替換的被褥和一卷涼蓆,給他打地鋪用。屋子小,他要睡,也只能睡在她床邊。鋪好,她拿著衣服去外面洗漱,換了身白棉布的睡衣與睡褲。回到屋裡,她問徐志懷困不困。徐志懷在她出去洗漱的時候,從床上下來,坐到椅子上,仍在看她買的書。
他抬頭,說等下再睡。蘇青瑤便點上蠟燭,放在他跟前,繼而熄了電燈,自己先坐上床,梳著瀑布似的長髮。
一下兩下的沙沙聲,忽而在屋外響起,不出幾秒,便陡然急促起來。
「你聽,」蘇青瑤側耳,臉上慢慢地展露出笑顏,落在他眼中,就是女孩那樣稚嫩的笑容,柔軟無比。「下雨了。」
「要是能下到明天,就不會來空襲了。」她放下木梳,補充。
徐志懷也合上書,說:「是啊,希望能下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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