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死場(四)
蘇青瑤聽了這話,依舊不敢撒手。
徐志懷不忍心掰開,便叫小阿七抱一床厚被褥到沙發鋪好,接著將她攔腰抱起,放到沙發上,蓋好被褥。
徐志懷坐在沙發邊,一手探進去,仍緊緊握著她的手,另一手翻電話本,撥號。
外頭在打仗,炮火連天,又有大量難胞湧進租界區,沒飯吃,再體面的市民也能被逼成乞丐和流氓。天一黑,鮮有醫生願意出診。徐志懷翻遍電話本,逐個打去,竟叫不到一名醫生。
倒有幾個願意會診,但要求病患去,自己絕不出門。
眼看蘇青瑤燒得近乎昏迷,徐志懷顧不上太多。他從書房的保險柜里取出手槍,檢查過子彈,叫來司機,抱她上車,朝診所去。吳媽翻出衣櫥里最厚的水貂皮襖,蓋在女主人身上,目送兩人離開。
寒夜漆黑,雲層間隱有猩紅的光遙遙迸發,如同火盆里的炭塊飛濺出的火星。寂靜被遠方疏疏落落的槍聲,剪切成一截一截的片段,天也一陣亮一陣暗,反覆無常。
烏黑的轎車在空蕩的道路上奔跑,蘇青瑤枕著男人的大腿,手腳縮著,忽然想起曹操那匹叫絕影的良駒。
她與這座城市一同癱倒,滿頭黑髮沿著男人的膝頭流淌,匯成一條散發著薔薇香的河流。
徐志懷手肘撐在車窗,劃亮一根火柴,點菸。
淡淡的硝煙混合著香菸味,在她的面前灼燒,熱騰騰的臉頰映出他手指的影,因顫動的火而交錯,仿佛葉片凋敝乾淨的樹的枝幹。
蘇青瑤抬起手,掌心貼在男人未刮淨鬍渣的下巴,摩挲。
徐志懷垂眸,看向她。
「志懷,你怕嗎?」蘇青瑤拾回些神智,輕聲問他。
「還好。」徐志懷答。
他再一次握住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塞回皮襖。
「你不用管我,我吃點阿司匹林,再睡一覺就好。」蘇青瑤有氣無力,一字一句像是夢囈。「萬一出了事,我死了,沒什麼,死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但你要是死在我前頭,我連接下去怎麼活都不曉得……日本人現在打到哪裡了?要是真打進來,上海淪陷,志懷,我一個人跑不動的。我寧可死在你前頭。」
「瑤,我最恨你這點,」徐志懷握她的手突然很用力,蘇青瑤有些叫不出的疼。「我們是夫妻,我需對你負責,你總不肯記。」
是的,是的,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不嫖妓,不養歌女,也不娶姨太太,養她、護她,也管著她、幹著她、統治著她,稱職地扮演一個蠻不錯的丈夫的角色。她也沒差別,是個得體的妻子,不親近、不疏遠,大家都很客氣地過日子,一年,兩年,三年 …… 然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就等老了,哐當一下,某方摔倒在地,爬不起來,另一方給他或她斂屍哭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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