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盥洗室洗了把臉,用冷水,抬頭,水珠沿著下巴滴落,浸濕衣襟。
他望向鏡中的自己,長久的沉默後,是一聲輕且漫長的嘆息。
蘇青瑤見徐志懷進盥洗室,側身坐到他適才停留的位置,將散亂的照片整理好,仍是放在燈下。
暈黃的光照亮了相片裡四個年輕人的面孔,一切都變得那樣陳舊。
少頃,徐志懷換好浴袍出來,手裡拎著髒衣,頭髮滴水,蘇青瑤望他一眼,起身進去。
徐志懷拿著新換下的衣物,想順道把她還未擦起的手包一起扔給傭人,免得拖到送灶後的掃塵,又忙壞她。他打開衣櫃,將蘇青瑤手包逐個擰開,查看裡頭有無雜物。都乾乾淨淨,直到最後也是塞到最里的一個手包,無暇的白緞,抽帶緊縮,束著泄密的口。
他打開。
一點金紅色隱匿於半暗的手包內,像盤踞的蛇。徐志懷拇指掐住蛇的尖頭,拎出來,長長卷卷一條頓時滾落,黑綢上大朵大朵的花恣意蔓延,簡直要沿著綢緞流淌成金與紅的河。
徐志懷拿到跟前聞,有股烘乾的皂莢味。
正巧蘇青瑤擦洗完身子出來,他舉起領帶沖向她,問:「青瑤,這哪來的?」
蘇青瑤兩手攏著絲綢衣襟,幾步外是握著領帶詢問她的徐志懷。她才出來,滿身的潮氣驟然遇熱,汗毛殘留的水漬迅速蒸發,帶來一股悚然的寒意。
「什麼哪來的?」她站在原處,問,聲線緊繃。
徐志懷很痛快道:「領帶。」
「當然是買的,」蘇青瑤兩手環臂,盤踞胸前,心中那點心虛迫近,反倒將她的聲調高高推起來。「不然?我做賊偷來的?」
徐志懷不語,目光穩穩落在她臉上,與她四目相對,捉摸不清態度。
蘇青瑤覺得自己的胃正急急抖著。
她深吸一口氣,冷著臉先將他一軍,反問道:「徐志懷,你什麼意思。」
「我就問問……」
「行!我偷人了,行吧。滿意了?」她故意打斷男人未盡的話語,疾步走到他跟前,虛張聲勢地握住領帶尾端使勁一抽,奪回。「徐志懷,你想換個太太不妨直說,大可明日就休了我,少大晚上在這兒疑神疑鬼。」
「怎麼好好的又開始說胡話。」她話說得這般沖,徐志懷的口氣反倒軟了,抬手摟住她的肩,俯身道。「脾氣這樣壞,我連隨口問一下也不行?」
蘇青瑤冷笑,呵得一聲,頭偏過去。
她能感覺到徐志懷的視線徘徊在面頰,那視線長針一般密密刺入白潤的肌膚,似是能看穿她的虛張聲勢。
蘇青瑤攥緊領帶,臉發燙、手冰涼。
她素來乖巧。當女兒的時候乖,當妻子的時候也乖,眼下頭一回這樣理直氣壯地說謊,還是在她頗害怕的丈夫面前,她覺得自己後背直冒冷汗。
但事已至此,她這謊不但要說,還要圓得頂漂亮,將徐志懷全然唬住——武松殺潘金蓮,宋江殺閻婆惜,衝冠一怒為紅顏,衝冠一怒也殺紅顏,她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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