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她年紀小、身子弱,但她父親是他在南洋大學讀書的老師,論出身祖輩是合肥的大族,逢年過節與李中堂家互相送禮的。本人又是啟明女學畢業,說話做事自有名媛的賢淑風範,當妻子絕非虧本。
起初,他娶回家也沒什麼話好同她說,只當養小孩,管吃管住,乖乖待在家裡,別惹事就行。一轉眼四年過去,人長開了,徐志懷心裡也生出些真心待她的意思。可她悶得很,總是低著頭默默想自己的事。
婚姻三年有餘,日夜同床,他卻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蘇青瑤眼珠子稍上瞥,掃他一眼,似在困擾丈夫今日無端的多話。她安安靜靜地刮掉紙杯內最後一點凍奶油,吃完,擦淨唇畔的奶漬,拿手包里的小鏡,照著它往失血的唇上輕輕抹著口紅。
似有若無的一點嫣紅,塗上反倒更顯出病氣。
正當此時,茶廳跑進來幾名遊行學生。領頭的男學生客客氣氣地去叫跑堂來送涼茶,其餘的學生有男有女,抱著一沓子宣傳單,挨個桌派發。往他倆這桌送傳單的是個女學生,短髮,圓圓臉,穿洋裝短裙。
徐志懷端起碗喝涼茶,有意不去接。蘇青瑤偷偷瞥了眼徐,又看向女學生。她見她神色緊張,稍稍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抬手接過一張傳單。女學生鬆了口氣,沖她感激地燦然一笑,小鳥似的跑走了。
待那幾人離去,蘇青瑤展開宣傳單,讀起來。上頭有圖有文,最中央赫然是一幅通俗易懂的漫畫,畫著幾個張牙舞爪的外國士兵圍著中間拄拐的馬褂老人,極盡恐嚇之能,旁書幾個大字:還我山河!
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蘇青瑤腹議,正欲細讀文章,卻被對面座的徐志懷冷不然抽走了。
他草草看了兩眼,疊起來,壓在掌下。
「別看了,這同你沒幹系。」徐志懷冷然道。「再這樣鬧下去,這幫學生遲早出事。」
蘇青瑤默默地聽,不答話,只是捏傳單的手懸在半空沒處放,頓了頓,繼而落到另一隻手的手腕,撥弄起腕上的玉鐲。
兩人在茶廳坐到示威大潮遠去,徐志懷出門雇來一輛黃包車,送兩人回家。臨近傍晚,天色昏沉,失去了為奉天事變吶喊的人群,上海城重歸寧靜。那是一種夢遊似的安寧,赤金色的街道,是黃金做的枕頭。洋人、國人,長衫市民、銀行職員……皆在這枕頭上酣睡。
他們擠在同一輛黃包車內,手臂貼著手臂,但依舊不說話。
電車叮玲玲玲地搖鈴,將金光搖得黯淡。黃昏褪色,夜幕來臨,霓虹彩燈漸亮。他們在徹底入夜前,停在了巨籟達路一棟新建的花園別墅前。
司機先一步到,已卸完行李。
蘇青瑤累得不行,想先洗澡換衣,然後在臥房歇一歇。她跟徐志懷說,他同意了,誰料她獨自回了臥房,剛拆掉髮髻,便聽徐志懷叫她下樓吃飯。
蘇青瑤一點胃口也無,卻也沒辦法拒絕。
她說不去,他是要甩臉色的,只得披散著頭髮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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