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從拿著信件推門而入,發現桌上的燈不知何時熄了,僅剩下牆邊的幾盞幽微燭火。
付麗娘正坐在明暗之間,失魂落魄,一動不動,臉上淚光如水,不住往下流淌。
僕從收回腳步,躬著身小心翼翼地喊:「夫人?」
付麗娘緩緩轉過臉來看他,只見門口燈火下一佝僂著背的單薄身影,低低地笑出聲道:「我在木寅山莊守的這幾十年,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怎麼覺得,我一定要聽他的話?他又懂什麼?」
她不是要等人回答,自顧著傾訴道:「我自幼乖巧、賢良。聽從父母之命,十六歲成親。周郎比我大八歲,我仰慕他,順從他,事事皆如他意。為他生了五個孩子,由著他用一身才華,建下這個巨大的墳冢,將整個周家都埋進裡頭!而我,還要一輩子在這裡守著他跟我兒女的屍骨!」
「夫人!」僕從碎步上前,憂心忡忡地說,「小郎君會沒事的。」
「哈哈哈!」付麗娘癲狂似地仰頭大笑,可臉上的表情卻是另一番的悲痛欲望。
她眼神中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人好似被怨恨的火焰給點著了,脖子、耳朵上的皮膚跟著紅了起來,一顆心被火焰燒成了灰燼。
「觀我一生,半世水中石,半世溪邊草。自以為生於清波,無所缺憾,結果夫死兒亡,所求皆空。只能任人踐踏,攀岩附生。」
付麗娘扶著桌角站起身,將桌上東西一把都揮了出去,笑容變得猙獰而兇狠。
桌上杯盞碎成一地的瓷片。付麗娘看也不看地往上踩去,朝他走來。僕從大驚失色,趕忙跑過去清理。
付麗娘魔怔似地道:「他們覺得我愚昧好欺,幾句謊話就能誆得我任由他們擺弄,難道真以為我什麼都不懂?真以為我什麼都堪不破?!只剩那麼些時日,我只想糊塗等死,為何都來逼我?為何!」
僕從用手將碎瓷掃開,見付麗娘停住了不動,仰起頭朝上看去。
付麗娘抬手擦去臉上的眼淚,那些濃勃的、尖銳的情感,都在短暫的爆發後消失無形,不見半點先前的黯然與瘋魔,只有日復一日被打磨出的,叫人看不透的深沉跟穩重。
她垂下眼,好似先前的畫面不過是假象,又恢復了平日那副堅不可摧的威嚴樣貌,問:「謝仲初回信了麼?他願不願意出他的龜殼?」
僕從兩手捏住腰間的信封,猶豫著要不要遞上前來。
付麗娘伸出手,說:「給我。」
僕從戰戰兢兢地將東西放了上去。
付麗娘拆開信件,借著微末的光線,一目十行地看完,面上泛起陰狠的冷笑。暴戾地將紙張揉成一團,再撕成碎屑,灑了出去。
付麗娘說:「告訴謝仲初,我兒子在宋回涯的手上,他還想置身事外讓我幫他殺人,那是痴人說夢!要麼他自己滾出來,要麼就等著和我一起死!」
僕從應了聲,後退著準備出去回信,付麗娘又改了主意,抬手將他攔住,說:「不。我自己給他寫。」
她走到窗邊,透過半開的窗口,望向庭院中流轉的人影。
管弦樂聲高低起伏,付麗娘跟著哼了兩聲調子,思緒飄忽在河漢青天外。
片時,她終於從遊魂的狀態中抽離,心下最後那點柔情也蕩然無存,抬起手輕輕往下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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